其中原因,袁葉離自然是發現不了的。康樂公主這樣鬧了一回,氣氛就此冷了下去。皇帝的臉色所有人都看見了,除了幾個說話暖場的人,幾乎無人開口了。那使者也並非不長眼睛的人,盡管不能理解為何齊國皇帝不讚同公主出使,卻也懂得轉開話題了。
袁葉離卻有些不安,不明公主為何會出此一言。
宴會散時,已經夜深。公主自然先她們離席,而她隨旁人一同離開。
然而在公主的寢宮中,卻傳來了一聲琉璃被砸碎的聲音。夜色低迷,宮中卻燈火通明。康樂公主站在旁邊,妝容依舊明豔,她卻冷眼看著自己的皇兄。皇帝難得一臉怒容,怒目瞪著自己的妹妹,卻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最終,他舒緩下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康樂……”
他的聲調沉重,皇帝扶著一邊桌子,不去看她。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可他萬萬想不到,竟然能發生在自己和妹妹身上。他們同父同母所出,都是皇後所生,盡管年紀差異大些,但卻從來親厚。他以為,她會一直聽他的話,直到出嫁。
康樂公主卻展顏一笑:“皇兄可是想問康樂,今日為何如此?”
她說起話來,聲音清脆,如同地上摔壞了的兩隻琉璃杯。可卻越發氣得皇帝,緩不過氣來。她是一朵正當盛開時節的花,明豔不可方物,又算得聰慧,即使不說公主身份,在京城也是絕無僅有的英雌。
皇帝想要說一句話。
他想勸解康樂,讓她不要這般忤逆於自己;又想說親情,說他們小時何等親厚;更想說一句,他作為皇兄的心痛。一個女子出使外邦,根本不會有好下場。她應該乖乖的做一個公主,到時出嫁,榮寵萬千。她這樣的地位,是許多人,都羨慕不來的。
可他又什麼都說不出。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妹,太清楚了,清楚到他明白,她什麼都不會聽。
卻聽見康樂公主,已經高聲地說起話來。
她說:“皇兄,你若想問,康樂單單隻有一句,我不想。”
不是本宮,而是我。幾筆幾劃的差異,卻是天淵之別。
皇帝真正的安靜了。對於康樂公主這樣的人,沒有什麼為難得了她。生來萬千寵愛,見盡了這世間的繁華與淒清,又太過聰慧。她若是識大體、明事理,像從前那樣,不為難他這個皇兄,乖乖呆在自己該待的地方。
那他還容得了她。
可康樂公主,突然不願意了。她不想做一個好好的公主,而偏偏要學那異國語言,出使外邦。
康樂道:“皇兄,我知道的。一個公主,可以用來籠絡大臣、為皇室增添一重安穩,讓這天下繼續屬於衛家。我若是顧全大局,就不該在這時候,說要離開齊國,到異邦去。”
她說得對。
她知道這是對的,可她不想。
皇帝終於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露出頹然之態來。他早該知道的,他這個妹妹,聽話了十幾年,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公主。聽話的人不聽話了,才是最可怕的。他開口,喚了一聲:“康樂……”
可是被他喊的人笑一笑,頹唐的蒼涼。
“皇兄。康樂知道,康樂一直都知道……”她閉了一下眼,不想讓場麵太難看,可有些事情,她無力控製。她說:“如果不是知道,康樂不會聽話到如今。可皇兄,現在我覺得這不對了。”
她有些話,還是不想說出口。因為那是她的皇兄,他們是親兄妹。
皇帝看著康樂,一瞬間懂了。他苦笑:“哪裏不對?你是怨恨朕,關於蠱的事情麼?可事關天下,朕又怎麼能不管!”
天下。
蠱若散發出去,就會禍亂天下。所以皇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而且必須阻止。
康樂公主本來不想說的話,終於被這兩個字迫出來了。
“皇兄,你為了天下,就能不顧人情。”康樂公主步步走近,幾乎質問到失聲:“康樂明白的,天下更重要。你和父皇,都是這樣的。可康樂不求情,不代表原諒了皇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可也求不了你。”
她很無奈。
她不想看見,可也阻止不了。
於是這個姑娘,選擇了逃。逃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看見了。康樂公主不是個擅長處理感情的人,她自己都解釋不了。她說:“皇兄,我不想和你留在一片土地上,因為我親眼所見,你是殺人凶手。”
宮殿之華麗,屋梁雕刻,窗門垂簾,八寶架上,奇珍陳列。康樂公主穿一身淡紅,她的皇兄黃袍加身。地上一對打碎了的琉璃杯,碎得不能更碎,在地磚上孤零零得淒涼,像是此時此刻的她。她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皇兄,但也做不到無視這一切。所以她選擇了逃,逃得遠一點,這樣就可以假裝自己沒有看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