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
染晴愣住了。這輛車,能禁得住這麼大的考驗?
再開闊的眼界,也建立在她自己的認知上。她能想清楚康樂公主的所作所為,卻不代表她知道京城外的地有多凶險。她從來沒有走過水路,也半點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能夠離開這裏。她能夠做的就是多看看,可是一個在京城裏待了這樣久的姑娘,怎麼可能分辨得出山穀的地勢?
染晴終於認栽了。
她不再看,隻是聽著車聲的顛簸,馬匹的嘶鳴。騎馬來逃跑的一個難點就是,馬匹會叫喊。可是在這樣寬廣的山穀裏,倒也算不上什麼。她聽不見,後頭有沒有追兵。但她卻知道,如果馬車能在地麵上留下痕跡,那麼他們跟著追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她並不是一個會相信旁人的姑娘,她知道這次逃跑有多麼凶險。不論幫助她的人是誰,都絕對不可能鬥得過當今聖上。即使他也隻是個人,可他的權勢讓所有人都無法反抗他。
想到這一點,她開始覺得那個車夫說得對。
隻有上了水路,才有可能逃的掉。盡管水路也一樣的凶險,但是,入水了無痕。
齊國京城裏,喜愛走水路的人並不那麼多。他們嫌船搖的太厲害,又總覺得水裏有水鬼會將人拉扯進水裏去。而且,船真的就比馬車便宜了嗎?但現在他們是在逃命,這一切的條件,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染晴再次往外看的時候,已經一片平靜了。
她可以確定這條路是最快的,但她依然不知道,那條河離水裏有多遠。她不覺得上船是件容易的事情——難道河邊就沒有人了?河邊的人那麼多,即使忽略那些在河邊工作的,那也還有上船、下船的人。
染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她看起來已經夠淒慘的了,沒有人會比一個被困在地下室裏、梳洗基本是半個月一次,而且衣裳很少換,而且已經奄奄一息的囚犯更慘。她苦笑了一下,看來她是不必打別的心思了。
她不需要裝慘,她已經很慘了。
但是……
她依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此時一身便服,趕往了京城的另一帶。府邸門前書寫著一個洛字,已經到了。披星戴月的趕來,他隻有一個目的。
這個與自己妹妹交好的姑娘……
皇帝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跨過了門檻。屋內的燈早已亮起,一副燈火通明的模樣。他踏進屋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臣子。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甚至沒有把人扶起來:“快起。深夜前來,多有唐突……”
男人連忙道:“不唐突,聖上前來,是微臣家的福氣。”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東西。不多久,袁葉離就被喊上了馬車。她知道今晚情況危急,但從未想到,危急到這樣的地步。她被喊到一個屋子裏,那裏隔了一道簾,但她卻能大約看出那人的身形。
袁葉離一驚,慌忙跪下。
這是當今聖上,康樂公主的兄長。
她很清楚為何他會來。她看了一眼銅壺滴漏,知道是康樂公主已經讓染晴逃掉了。不然的話,被抓的不會是她,而是康樂公主。袁葉離道:“臣女見過陛下。”
臣女見過陛下。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確,她是臣而她是君。
皇帝道:“不必再瞞騙朕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冷,看起來仿佛已經洞悉了一切。袁葉離道:“瞞騙是何解?”
她必須要裝傻,因為這個時候如果說出來所有真相,那她們就是功虧一簣。
皇帝冷笑,“你們還想繼續?明日就是公主行禮的大典,再過一陣子康樂就要出使異邦。你們打的算盤,旁人都看清楚了,還不知道麼?”
袁葉離沒有回答。
因為這個時候,無論她在說什麼話,看起來都像是掩飾。皇帝歎了口氣:“朕早該想到的……隻是不知道,竟然會來得這麼快。朕那日在府邸附近看見的馬車,就是洛家的是麼?”
他的聲調放得很軟,看起來像是在與妃嬪調情。
袁葉離不語。
她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所以那日在蔥油餅攤附近的馬車,確實是皇帝剛剛從宅邸裏出來。怪隻怪她太過疏忽,沒有意識到,在她看見那輛馬車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她。一切都是雙向的,他早就懷疑上了她們。
她忍不住道:“君臣就是如此,是麼?”
她仿佛在學皇帝說話的方式,可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皇帝歎息,最後一個字都沒有講,離開了那屋子。他們擦身而過,袁葉離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皇帝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聽見他說:“隨朕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