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一直這樣想。
就算不對,也從來沒有人要求她改。
當她離開京城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座京城的城門,比鎮子裏的一切都要堅固,縱然粗糙不好看。然而她知道,那裏有她喜愛的燈紅柳綠,輕紗濃香,美麗的姑娘畫得如同滴血的紅唇,還有名利與欲望,白花花的銀票與曾經拿過它們的一雙雙屬於無數人的手。
青樓裏的每樣東西都仿佛染上了塵世的味道,姑娘們笑語嫣然,層疊繁複的漂亮紗裙與掩麵的柔柔羽扇,可是人人都能聞到那永遠存在的髒汙與不潔,在享受的時候同時嫌棄她們太髒。夜色低垂,翠簾高懸。
紅顏白骨,隔世蒼涼。
她從未放棄過。
直到今時今日。
她是惡人,她沒有追究的資格。柳葉笑了一笑,若有好人家的姑娘在這裏,必然要罵她不知廉恥、不識好歹。她並不知道那該是什麼人,才能罵的出那樣的話。因為在她看來,她隻是做了她想做的事。那樣的好日子,她福氣薄,大概一生也過不上了。
但她還是不覺得,自己離開的時刻到了。
柳葉拚命的往外逃,京城裏從來也不曾有人說過,京城外的土地也與荒野村落是一樣的荒蕪。女子的身影很快沒入了一片森林之中。樹枝伸展再展開一片片綠葉,被黑夜映照得沒有了原來的顏色。那一片片細又窄的葉片,遮住了月色,讓即使最皎潔的月亮看起來依舊陰森而教人恐懼。
她從未期盼過有人來救她,直到這一刻。她一定要逃掉——如果不逃離這裏,哪還有什麼生機可言?
她不知道染晴那丫頭是什麼下場,但就算不死,也肯定是被囚禁直到如今,直到她能說出真相來!柳葉知道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絕對不要這樣的生活。她甚至沒有時間歎氣,策馬往前。
柳葉一開始聽不見身後侍衛的喊聲。如果聽見了,那隻能說明一件事,她也離死不遠了。她隻是不停地逃。她不是染晴。染晴不是一開始就在村莊的,她隻見過七八歲時的她。所以柳葉隻能跟從自己的本能,她並不熟悉這附近的地形。
一直等到馬已經奔跑了一段距離,她一個弱女子再也熬不住這些。可她忽然發現,她走的竟然是回家的那條路。
回家?嗬。
柳葉冷然一笑,她並不想回家。一直都不想。那個荒山裏的村落,到底有什麼好?什麼都給不了她,還要求她不斷給別人東西。她不像染晴那樣,曾經有過一個好父親,從來沒有人疼惜過她。
那隻是個所有人都要求她做事,但從未想過回報她的家。——不論實況如何,在柳葉眼裏,的確就是如此了。
從來沒有過溫暖,和曾經感受過溫暖,這兩者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距,在那些幸福的人眼前,都是半斤八兩。
柳葉不知自己是否該為此覺得難過。
她調頭,往另一個方向去。
在這樣的要緊時刻,她忽然想起了染晴。
她們上京城來的時候,那姑娘就坐在車子旁邊,一雙眼睛是冷漠的,仿佛那個年紀就已經閱盡了世間滄桑——老人家多半會說這種女孩子活得不耐煩。可柳葉看見了什麼,染晴就某種情況而言,與她是很相像的。
她口裏說著一些無所謂的話,指給柳葉看路邊的某種雜草。至少,在柳葉看來,那是雜草無誤。她並沒有注意到,那時候染晴的眼睛,還沒有那麼冰冷,仿佛結凍的冰原。
她說,父親就是那樣告訴她的。隻有那時候,染晴的眼神才會柔和一些。
柳葉將這些事甩在背後,然而就在她拐過一段彎路的時候,她看到前方亮起的燈火。燈火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好東西,因為無論誰看見她,都定然不會放過她。她想要勒馬轉身,可是她立刻意識到,她不能了。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
前方一群人圍住她,全是衣裝整齊,身量極好,一看就知是精英的男人圍在前方,中間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她不認得那女的是誰,但卻看見了那男人。那是她入宮刺殺之時,看見的當今聖上。
她知道不好。
於是柳葉將最後一把匕首丟過去,一群人驚呼,但她並不是趁這個機會殺死了皇帝。
她抓住了那姑娘。她長得很美。
匕首抵在她身上。柳葉說起話來,已經沒了半點女子的柔美而是寒骨一樣的凍人:“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