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回到屋中,梳洗一番。

此時已經是夜晚了,她準備睡下。今日疲累,勞心也勞力,所以她不打算再做旁的什麼了。喪事七日,如今也真的做完,她隻是覺得累,轉眼間就不將納妾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院落不算特別大,但還算精致簡潔,架子上擺著一兩件擺飾,更多的是書。幾盞油燈照得屋子裏還算有光,燭火慢慢地燃燒,最深入的地方是一點湛藍,若隱若現的晶瑩。

可是當白鷺為她解發髻時候,卻似乎有些詫異:“小姐臉色變好了。”

袁葉離挑眉,且攬鏡自照:“是麼?”

白鷺篤定地點點頭。就將話說出口來。“前些日子,小姐為事操勞,日日都是匆匆入睡。今日也是,奴婢原想今日能夠放熱水沐浴,或許能夠好一些,但不曾想小姐竟然這樣快就恢複過來了。”

袁葉離笑了,“什麼叫恢複?我從前很像個病人麼?”

白鷺點頭,她就不懂得說話的藝術:“小姐不久前就是病人啊。”

她將發髻上的發繩全部解開。今日袁葉離不曾帶首飾,頭上也沒有珠翠。可是頭繩為了能起到綁住頭發的效用,如今白鷺全解開了,輕輕地托著一把把頭發讓他們垂下來。隨後白鷺幹淨利落地將最後一根頭繩抽出來,滿頭青絲才終於落盡。

真正煩人的從來不是那些珠翠發飾,而是這些打得複雜的頭繩,隻有底下的三千青絲綁得夠牢,又不讓人覺得疼,才能夠在其上插裝飾的珠翠。

這世間的道理大約相同:不先砌好基本,莫要枉論其他。

袁葉離靜靜地道:“或許是今日遇到了想見的人。”

想見的人?是誰?

白鷺皺眉,小姐從來也沒說過想見的人,哪怕在馬車中時候也不曾著眼看過那些長得俊的兒郎。如今說想見的人……她皺眉,“是哪一家的公子?”

這就是想岔了,岔得不能更嚴重。

袁葉離笑,“你就是這樣想你家小姐的?在喪禮上關注哪家的兒郎生得好看?”

白鷺爭辯,“因為小姐平常在街上,什麼人都不看啊。別人家的小姐,就算戴著麵紗,至少也是要好奇一下的。”

她將放下來,隨後服侍小姐脫了外衣,披著又大又暖和的浴巾進了浴桶。浴桶是擺在屋裏的,因為袁葉離太累,一開始就是這樣吩咐的。她笑了一下,卻沒有笑進眼睛裏,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在街上不看人,在喪禮中自然也是不看的啊。”

哪裏有在街上不看旁人了,就會看喪禮中男子的道理,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好幾麵屏風將外間的一切隔得嚴嚴密密,隻有她和白鷺身處其中,極窄的空間裏容得下人和浴桶,幾乎像是一伸手腳都會全部掀翻,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小間,比屋子更小。

她浸在熱水裏,閉上眼睛,熱水升騰起的霧氣幾乎要在她眼睫毛上落下水珠。她的臉龐濕潤,本來就不施脂粉,如今更顯得晶瑩透白,捏一下或許還會有些紅。袁葉離往後一靠,浴桶裏的水放得恰到好處,無論溫度或者高度,極其舒服熨帖。

她在水中伸開腿來,坐著的時候能夠這樣伸直一雙腿,完全放鬆,融在熱水裏,是極其舒服的一件事。像是融進了一張床裏,且這床還天然的會帖服著皮膚,如何揮動手腳都不會讓被褥散開,也不至於覺得冷。

在這樣的環境中,她也就不太在意白鷺所說的話。

白鷺被說得紅了臉,但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最終隻能說,“小姐……那你是遇上了誰?”

袁葉離半閉著眼睛,以至於說話也不太咬文嚼字,幸好她素來口齒伶俐,所以咬字依舊清晰。

“沒有遇上誰。”

她也不太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回答。

“真的麼?”白鷺半信半疑,她聲音有些軟軟糯糯,聽起來就有點像是在撒嬌,但調子偏又直接爽快得多。

撒嬌和真問,是有分別的。

撒嬌的人,往往有點意氣用事的味道,因為知道問的人完全放鬆縱容她,又不會過於苛責,重要的是足夠了解何為風情,不至於嚴肅地因此責罵她,所以語氣隨意而驕縱,反正不在乎答案,撒嬌的人要的,往往不是一個對的答案,而是有人回答她。

而真正因為疑惑而問的人,往往窮追不舍,直率的或許連繞彎都不懂得,而就算是委婉些的,也會說上一兩句自己對問題的看法。如果是個習慣了問問題的人,或許連人情世故都不大講。語氣裏隻有生生的疑惑,沒有任何婉轉餘地,是為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