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之中,幾乎都是長輩,甚至族長也在其中。倒不是隻有男子,反而是女性居多。一個個人的臉上皺紋都極重,並非因為他們都老了,而是他們都在審視袁葉離——府中幾乎唯一的千金小姐,也是唯一的女眷。

人審視的眼光,總是那樣的輕浮而顯得高高在上,頗有幾分弱肉強食的味道,若是被看的人心虛些,隻怕都要後退三步;而他們,卻是不會收斂的——長大了就明白,人人遲早都會練出一張厚臉皮來,抵擋這些目光,且心中不改分毫。

這甚至連城府都稱不上,隻是一種基本功。

袁葉離早已慣了,人生在世,自然有許多比麵子虛榮重要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討論些什麼。

她走過去行禮,態度畢恭畢敬:“兒見過諸位長輩,適才殿中有事,是以來晚了。”

說完,聽見一名婦人先應了一聲,聲音溫柔無比:“出落得真好啊。過來吧。”

這裏的出落得真好,並不單單隻容貌,更說逢人處事的態度,這些都是出嫁之前要學的。袁葉離這才站起身,走向那位長輩,隨後方才在她身邊坐下,溫柔地攬住手。袁葉離倒是疑惑,他們到底在商量些什麼,所以自己一進來,就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但她隻是不言不語,靜靜地坐著。

一個老人摸著頗長的白胡,如今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長輩模樣,他身上的也是白色喪服,“我們剛才在講,你父也該迎娶新婦了。”

這句話很簡單,但對袁葉離卻如一盆冷水淋下來。但仔細一想,似乎沒有什麼奇怪的。

府邸中,隻有她與老夫人二人,這本來是極為不正統的。但她母親早喪,父親深情,因此一直沒有再娶。起初族中,在袁葉離母親早喪之後,就曾經要為他張羅再娶的事情。

可是父親不願再娶,連妾也不願,更莫要談正室位置了。

在常人眼中,這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正室過世,府內無妻無妾,隻有一老一少,這怎麼說得過去?然而前頭,卻是有過先例的。袁葉離如今家中的父親,似乎是有克妻之命,娶過的人幾乎都死得格外早;加上老夫人執意阻攔,族中也就安靜了下來。

他們隻是想,這位老夫人年歲已高,如今也隻不過是幫襯著兒子些許罷了。等得過了幾年,這位老夫人管不過家事老糊塗了,洛原自然也就會願意娶個人,料理家中大小事,教養女兒。

可他們不曾想到的是,袁葉離接手了家務事,而且還出落的這樣懂規矩,這件事情倒是有些難辦了。

那拉著袁葉離的女子,是她的姑母,平常與洛原走的極近。她拉著袁葉離的手:“姑娘大了,就懂事了。不如莫要納妾,交給她就好?”她看上袁葉離的目光,幾乎都是溫暖的,如果看到了心裏,就會覺得像是喝下溫度適宜的暖水,自在之極。

在親人過世的時候,這樣的目光也是一種安慰。

但立刻,就有人當頭將冷水淋下來。

白胡子老人道:“交給一個千金小姐?可她過不多久,肯定就要出嫁。”他看了袁葉離一眼,目光之中,滿是睥睨,似乎剛剛袁葉離行的禮,並不曾落到他心裏。袁葉離坐著,沉默不語。

他們討論的是納妾,而不是娶妻。

是的,如今的家中,袁葉離不覺得父親有多麼深情,他就同袁浦陽差不多,隻是做做樣子。可是這位父親、旁人的夫君,他總是緊緊皺著眉,她從未見過他展一點歡顏,即使是過年時候,擠出來的也不過是一個幹巴巴的微笑。

但這樣性子執著的人,或許當真是有幾分深情在的。袁葉離不覺得這些人刻薄,其實不過是他們不了解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父親當年娶的,是京城中有名的第一才女,相貌與才情為人所稱頌。她亡故至今,若是父親一直不續弦再娶,那就是對亡妻念念不忘,人們會一直記得那位主婦的名聲,而這樣讓族中有幾分麵子。

人們除了爭金錢,也就隻好爭爭那幾分的薄麵了。一旦爭到了,便覺得臉上有光,門楣都光彩起來。

袁葉離不能說自己不出嫁,她也不會這樣說。屋中進來一個妾,也不一定會對她產生什麼影響——這個妾的身份會比她尷尬許多,她曾經麵對過更為尷尬的情形。她隻是想好好聽一聽,如今族中到底有什麼人,能推舉給她的父親了。

說到底了,正室夫人就是婦人,妾卻隻是妾,僅僅是玩意兒。再怎麼受寵,也不能讓這些名分改過來,因為當有重大場合時候,陪著夫君的永遠是正妻。這樣一來,門檻就低了許多,他們甚至不太需要考慮出身,隻要是能夠管好這個院子的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