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妾,迎進府中,旁人也不能夠說多少閑話,在許多人眼裏,妾隻是一種閑適時候的玩物而已。
這話說的簡單,但既然是理事,就自然不能夠選歌女或者舞女等賣身的賤籍,那些連外室女都不配做。
袁葉離聽著,幾個人說了些話,卻也不曾定出人選,不過都是在京中的中等人家,不會提議世家千金。也是,世家千金不會嫁給一個這樣老的男人,縱然肯嫁,也多半不會是妾,肯定要做正室。
她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並不是她真的覺得這些人說話,太過不守規矩。如今死的,不是她的母親,而是老夫人。如果死的是母親,那這事或許會容後再議。因為主婦新死,屍骨未寒,就讓人娶妾,這未免有些太涼薄,且損陰德。
但即使如今死的是祖母,知道這一切合乎規矩,袁葉離也覺得有點難受,至少她不能說一句,如今應當如何如何,又或者他們不合時宜。
於是她隻是不笑不言,坐在內堂,做一個乖巧的人形木偶,仿佛此時此刻,提線的人沒了動作,是以表情都不曾變化。
長輩們激烈的商議著,要知道洛原可是這一代官位最高的,他能夠娶自己推薦的妾,那簡直是他們自己都沾了光。所以一個個,熱烈地說著好話,說得太過動聽,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幾分感動。
一群人說得起勁,麵帶紅光,口沫橫飛,然而他們身上穿著喪服,屋中布置著喪儀,一屋子都是白色。
像一幅不寫實的諷刺畫。
袁葉離微微笑著,她不是願意多說話的人,如今這樣一副模樣,已經很勉強了。那位姑母卻也始終沒說幾句話,隻是坐在袁葉離身旁。這位姑母人到中年,微微有點胖,所以靠在她身旁,就格外溫暖。
一直到所有長輩自覺說得差不多,有的應該的做法,日後可從長計議後,他們就離開了內堂。洛原也隻是稍微叮囑女兒幾句,也離開了。
若是個脆弱些的人,說不得就要為親人的冷漠垂淚,但袁葉離不是,她習慣了。
但隻有她的那位姑母,不曾離開。
袁葉離以前,與親人的來往極少,甚至也不曾注意到,她是否有這樣一位姑母。
她這時候望過來,對她的目光是和藹的,像是老夫人看她時候那樣。袁葉離一時就有些呆愣,看著這位姑母,心中頗為疑惑她留下來是為何。可是這位姑母開口道:“孩子,剛才想必很難受吧?”
袁葉離慣了這樣的世道,心中並不覺得悲哀。
但此時被人這樣一喊,卻不由覺得有點難過。她搖頭,實話實說,“他們說得對,父親早已應該納妾。”
她說她們說得對,卻並沒有說自己愛聽。
內堂中布置成了縞素的模樣,除了那些桌椅,連擺飾都換了恰當的擺,窗明幾淨,可天氣不暖和,而地板很硬,都不能夠給人一絲一毫的溫暖。婦人聽見這話愣住了,她家的孩子遠沒有這般懂事。她微笑:“納妾是納妾,你是你。”
這樣簡單的話,誰不會講,誰不能講?很普通,甚至像是一種客套,若是換了旁人,也不過是路過閑言一兩句。可是婦人的動作和音容笑貌,生生將這句安慰演繹成了溫暖。
袁葉離一直都沒有哭。
她一直很堅強,因為她需要堅強。即使是尋不到衛晟雲,至多不過因為閑著而有些鬱鬱寡歡,因為她知道,她隻能靠著自己。有些時候,人心被刀片刮慣了,並不覺得什麼是疼。
她低聲道:“是麼?”
這就是喜愛這位姑母了。
婦人點點頭,說的話理所當然:“自然是的。”說完又苦笑:“你是個好孩子,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袁葉離想起來,這位姑母,是族中數一數二的幸福人,夫妻恩愛,子女和睦,家庭可說是和順的,這些年來從未有過大爭執。袁葉離知道,她是真的在安慰自己,那此時此刻,也就可以接受了吧。
幸福的人,往往也樂於將自己的幸福勻給旁人,因著過得好,見得髒事少,也願意安慰一下。
她搖頭,“不是多管閑事,”她抬起頭來,笑得有些放肆,卻是明媚的,又有點苦:“多謝姑母。”她無以為報,隻能言謝了。
她起身行了一禮,隨後離開這布置得縞素的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