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

集市拉起彩條,各處攤販喝賣,人群聚集一起,人聲就吵了起來。

日間的鬧市總是熱鬧,市集裏自然少見馬車,趕貨拉車的一般用的都是牛或者毛驢,原因隻有一個,馬匹太貴,實在難得。貧民們在市集外圍鋪著地布,大聲吆喝賣家中不要的舊物,乍看自然新鮮,可是入內看一眼,卻又覺得花樣更多。

入內就是正經小販,一個個的攤檔,有些用拉車,有些是攤販,越便宜的越多人聚集,喧鬧起一片熱鬧之聲。城中賣東西的風俗似乎渾然天成,出來賣東西的姑娘多,走在路上的女子自然也不多麼惹眼。

說到底,終究隻有讀書人,才會將女子拋頭露麵之事,看得那樣重。

吃食攤上有糖人與各種美食,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首飾攤販。這些地攤裏,不可能有什麼名貴東西,來做買賣的人們,也不過圖個熱鬧罷了,並不稀罕貨真不真。

袁葉離走在其中,這些日子以來,她憔悴了許多,如今又用麵紗遮麵,看起來自然不可能好看。她戴的是黑紗,織得很密,不是那張欲說還休半遮麵的麵紗,帶來朦朧之美,而是確確實實地,遮住眼睛以外的部分,想要看見都難,何談分辨美醜。

她買來幾件東西,如今的齊國,已是大變了。

比起她去過的那個年代,以及過去的齊,此時的齊國,似乎額外開放一些,因著文明昌盛,不受外患侵擾,男女大防,竟也漸漸疏漏了起來。如今繼位的,是衛晟雲的表兄文王,他提拔徐州城,就讓整個齊國,都顯得風氣與異邦有幾分相類。

袁葉離不會想這些,她現在想的,隻不過是如何逃得再遠一些。

買好東西,她就讓車夫擺進馬車裏去。如今她需要的東西看似很多,但選來選去,終究也就那麼幾件。她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人,如今包袱裏的東西,也就那麼幾件,足以維持生活所需。

她一路上想了許久,最終發現,自己要買的東西,終究是不多。

袁葉離從市集中抽身,對車夫說:“我要去書齋。”

年少時候,認識的人嚇唬閨中少女,對她們說人心紛亂,不能離開深宅,嚇得各個女孩子都信以為真,以為這世間當真隻有親人會對自己好。可是直到袁葉離嫁了人,見過了人心,走過了那樣多的地方,如今分辨一個車夫會不會有異心,於她而言,卻是不難。

這時候挑選來的這個車夫,是個不多管閑事的性子,如今對著她也沒有什麼話好講——袁葉離本來還遮遮掩掩,見到如今民風好,卻是不必做那樣的作態了。說白了,周圍的都是人,會覺得害怕的,隻不過是見不慣世麵罷了。

所謂世麵,其實說白了,不都是人堆出來的?

沒有人,所有物件都起不了什麼作用。

袁葉離再次下車,繞得並不遠,就到了書齋。她一進書齋裏去,就看見小夥計迎上來,笑著問要些什麼書。袁葉離說了幾個詞,隨著人過去,她就順手揀了幾本書。她選的書並不多,甚至當中,都沒有幾句她真正想看的話。

她真正想看的,是曆史。

然而書齋之中賣的書,話本最多,講曆史的,又有幾本?她家中倒有,隻是如今,也不需要看那些。袁葉離很快地翻完所有書,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康樂公主亡於外海,死後隻有一句吊唁傳回來;淩真將軍死於她入宮後三年;而洛貴妃……也就是她自己,入宮後一年,就已經死了。袁葉離歎了口氣,她所做的不是夢,而是真正的曆史。

康樂公主的畫像,與她見過的真人,一模一樣。

袁葉離苦笑著將書放下,一本也不曾買。她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曆史上的一些大人物,她也都找到了;而一些小角色,誰也不會多管。比如當年僥幸活著,卻沒醒過來的染晴;以及長得與楊柳相似的柳葉,或者隨著她入宮哭了個半死的白鷺,還有身為國公府小姐的夏薇。

時過境遷。

她已經計較不了那麼多。

這世上,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個好結局。

她閉了一下眼,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在那個時代閉上眼。她眼前浮現的盡是旁人離開她的場景,袁葉離以為自己是個不那麼重情的人,不會在乎這些細微細節,可堆積起來,卻覺得諷刺。

在柳葉口中,她得知了一件,關於如意珠的事。

當時柳葉已經奄奄一息,聽聞如意珠,就笑了一笑。在牢房之中,柳葉告訴她:“如意珠能讓人憶起前世一切,但卻會有一個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