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如今已經很是虛弱,撐著身子趕了多日的路,再經這樣一遭,一直躺到天明才醒。衛晟雲在城中尋來的遊醫,醫術自然不可能好,遠遠比不上宮中禦醫、太醫,僅僅隻是開了些安神藥。
她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身旁空無一人。
天已大亮,日光從窗前湧入,梳妝鏡台上幾乎看不清景物,折射出猛烈光芒。天氣並不算熱,卻有一種潮濕感覺,幾乎能聞到牆壁與床板上有黴濕味道,一個翻身,床板吱呀作響。
她迷茫地睜開眼,看到殘舊的房梁——有了年齡的客棧,樓道看起來總是有些舊,何況這又不是什麼熱鬧的城,不比京城,殘舊破落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床邊的小桌上擺著小菜與清粥,她伸手一摸,發現依舊是溫熱的,可見這些東西送進來不久。她起身,昨日在酒樓吃得飽,可如今已經是饑腸轆轆。縱然隻是一碟鹹菜與白粥,她也吃出了幾分味道來。
一個餓著的人往往是憤怒而缺乏理智的,一旦吃飽,嚐過了美酒佳肴,連說起仇人來也寬容三分——這是飽足的體驗。
她吃飯的動作極輕,用的竹筷,一直到將整碗白粥喝光,放下碗的時候,動作才重了一些。就在這時候,袁葉離聽見屏風外有聲響。
客棧的房間極小,若是胖一些的人,隻怕連轉身都嫌窄,僅僅足夠容納一些起居物件,如同梳妝台、桌椅與一個洗浴間,連放行囊的地方都不多。洗浴間與臥室處沒有門牆,隻是用兩扇屏風隔開,無遮無掩。
這已經是好一些客棧的做派,若是最廉價的客棧,隻怕連床榻與床榻之間都隻是用木板隔了,就稱之為室;是以旁人言,隔牆有耳。袁葉離轉過臉看去,頗為疑惑,卻見得一張紙,落在了地上。
被人從屏風的縫隙間插來,然後輕輕一飄,就飄到了床榻與屏風之間的地板上。客棧的地板,不用地磚,走在其上時候,都有幾分擔心地板會塌了。袁葉離伸手彎腰,就撿起了這樣一張紙。
甚至不用起身走過去,躺在床上伸手即至,可以想象屋子有多窄。
袁葉離展開紙張,湊近閱讀。
那甚至不是一封信,僅僅是張紙,明顯是急就章而成。
紙上簡單兩個字:
‘為何?’
是衛晟雲手筆。袁葉離沉吟片刻,去向客棧小二要紙筆,願意給多些銀錢。那小二的表情非常古怪,像剛吃了一隻過期雞蛋,袁葉離不由得問道:“這裏沒有文房用具麼?”
店小二搖搖頭,“姑娘,適才有人來要過紙筆。”
他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一張嘴皮子卻一個字都不曾多講。袁葉離奇道,“是麼?”
店小二不停點頭,肯定自己說過的話,可是很快轉身離去,甚至不多說些什麼。他看著發髻,一望而知這是位小姐,然而既然已經收了客人銀兩,旁人之事,誰也不好多管。而且,就算想說幾句閑話,也定然不會是在客人麵前。
袁葉離知道那人是衛晟雲——他寫紙條,需要紙筆,這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她不曾想到的是,衛晟雲出門竟然如此匆忙,連紙筆都不曾帶出來。她知道,這下拒絕他,是越來越難了。
於是在拿到紙筆時候,袁葉離就道:“你連紙筆都不帶?”
在她的記憶之中,出門不是一件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單單出門赴宴,她都會帶許多衣物,以及自己的琴,文房四寶偶然也會帶上,不一定真的會用,但都是她的習慣。所以漸漸地,她潛意識覺得,旁人也都是會帶的。
人想事情,總是先從自己開始。
紙被它塞在屏風之間的縫隙中,那個位置卡得剛剛好,紙張不會掉下來。她看不見屏風那一麵的人,可紙張很快就被人抽走了。
於是幾次來回之間,紙張上就寫滿了字。
“太匆忙了,忘記帶來。”
“公子說過一早就離開,為何如今還在?”
“我從來也沒有答應過。”
這樣直白的語句,由他們倆寫來,卻很是好看。衛晟雲寫字並不算整齊,但筆畫清臒幹淨利落,偶爾甚至帶著些許殺伐之氣,如今卻練得更加收斂——一個戰場上的將軍久不殺戮,竟然有了幾分溫文爾雅的氣質來。
袁葉離歎了口氣。
衛晟雲語氣直白,如今拒絕他似乎已經成了難題,她再次提筆,隻好下了最後通牒:“公子在外,早已是個死人,你我更無夫妻之名,請早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