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莫要說,以貌取人是一件壞事。

袁葉離勉強笑,“哪裏好看,”她說的是真話,“我久病在榻,如今若能見人,已經算是萬幸了。”

她是認真的,一個人如果在床上躺了許多年,這麼些短短時日就能將養的好看,那簡直是天賦異稟;想來是這小姑娘所見世麵不多,方才如此說話吧。

但枝涼卻認真道:“不是這樣的。”

她說話的語氣真是認真,若是說話就如此,那股子真誠有時候真的能打動人。袁葉離看著她說。“我娘說,畫了妝的姑娘通常都是好看的,而且年輕的尤其是這樣,”她明顯是船上人的說話方式,不會用什麼堆砌繁複的詞語,也不太懂得敬稱,比起京城中繞上十七八重彎,尚且說不出重點的語氣來,反而要顯得更是直白。

她喜歡這樣的說話方式。

枝涼道:“但不畫妝還能好看的人,那才是真正好看的。”

說完這句話,她長長舒出一口氣,像是終於正確複述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至於笨嘴拙舌。想到這點後,她又擔驚受怕地抬起眼來,小心翼翼地望著袁葉離,“所以雲姑娘好看。”

袁葉離點頭,“這話對也不對,”她靜靜地說著,自己從小所學的一切:“但有時候,畫妝是對人的尊重,並不單單隻是為了自己好看。”

枝涼似懂非懂,隨後袁葉離喝盡了最後一口湯水。那湯是老火湯,不知熬了有多久,甜而不膩,分辨不清下了多少的湯料和調味,但喝盡口裏,就是舒服的。她放下碗,枝涼就道:“姑娘可要喝一口梨花釀?”

梨花釀……

那是什麼?

袁葉離還不曾想到,可枝涼已經接著道:“是用梨花來釀酒。若是飯後喝一口,那是再美味不過了。”

枝涼的聲音很悅耳,清脆如同掛在船舫邊上的風鈴,卻忽然讓袁葉離想起了什麼。

她曾經喝過梨花釀,在京城的時候。那時她家尚未搬到徐州城,與衛晟雲在偏僻的酒樓中相見,喝的就是梨花釀。她從未想過,會再次聽到它。她皺眉,問道:“那是京城中才有的,船上怎麼會有?”

枝涼一愣,隨後開口道:“我們的船在京城停泊,偶然就會買一些,在船上招待貴客。”

她隻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但下一刻她卻看見袁葉離臉色蒼白了起來。枝涼驚慌道:“怎麼了?”

她見過的人多,如今反應也快,連忙衝上前去,扶住袁葉離:“雲姑娘,可是剛才用的膳食不對?”

袁葉離不停咳嗽,像是要將什麼東西咳出來,教人聽著都難受。

她轉念一想,總不可能是因為梨花釀,那多半是膳食上出了問題。可是袁葉離伏在她的肩上,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我竟然不知,如意珠是這樣的……”說完,又是咳嗽一聲。

她搭在枝涼瘦小的肩膀上,她看不見她是什麼模樣,但卻感覺得到,雲姑娘在發抖。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如意珠?”

簡單的字眼,如今落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裏,竟然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她雖見不到人,但卻聽見袁葉離扶著她,慢慢地起了身:“沒有事,反應並不是太大,看來隻要不是和他麵對麵說話,是不會如何的。”

京城人說話,多半繞彎,枝涼卻是聽不懂。她沉默片刻,然後看見袁葉離坐直身來。

她順了順長發,將釵扶好,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

枝涼很想關心一句,因為在她看來,袁葉離已經與一個紙片人相去不遠了。她重又道:“雲姑娘,船上有船醫,可要找來相看一下?”

她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一切學識大約都是耳濡目染,大約是不知道,‘相看’這樣的詞語,是用在成親之類事情上的。袁葉離聽聞這話,卻不知為何,覺得心上的緊弦鬆開了半分/

她搖頭,垂著眼幾乎像是已經閉上了的樣子。她道:“不必了,”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是因為咳嗽所致,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恢複的:“我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不必找船醫來了,他們看了,也是枉然。”

說到最後一句,這話應該是顯得無奈的,但不知為何,生生被她說出了幾分豁達來。似乎說話的人,也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枝涼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觀言察色之間,竟也約莫懂了女子的意思。她點點頭,人也爽快,三兩下熟練地將碗筷等用具收拾進食盒之中,就推開門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