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死了。

路上橫陳著的都是奴仆的屍體,奴仆遠遠比主子要多,但十個奴仆也沒有一個主子重要。她全部都認得。這一點讓小玉心慌起來,她也很努力才能控製自己不尖叫出聲。然後,她終於看到了她的主子們。

聞家各人,無一幸免。

這個時候,主子們多半還沒有起床,他們絕大部分都死在自己的床上。小玉一具具確認過了,才確定哪些陌生的麵孔,真的是那些穿著漂亮雲裳,發式精致,說話輕聲細語的主子們。

從老人到孩子,甚至一個繈褓中的嬰孩。她看到那孩子在自己的搖籃裏,如果忽略他的傷口,那麼他和睡著了並沒有什麼不同。

所有人都是被一劍洞穿,那細小的創口,能夠看出來不是粗重的門板劍刺出來的,而是專門用以刺殺的劍。

那孩子甚至沒有來得及喊上一聲,小玉認得那是大公子的孩子,出生不過一月有餘。在死亡麵前,主子和奴仆是平等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小玉找到旁人的屍體,白費了很多時間。當她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有一線的光芒打在他的傷口上,天光漸熹。

死了。

全部都死了。

小玉甚至來不及覺得欣慰,她不是一個偏激的女孩子,她所知道的是: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找了許久,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但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活著的人。活下來的,隻有她自己。

這個認知,讓從小到大不是在家中、就是被賣到了聞家的她,腦海中徹底空白。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事。

如果是個有能力的大人,或許知道要去報仇。

但小玉隻是個孩子——這話的意思是,她看著這些人,完全不知下一步計劃,甚至想不起來,她應該要逃。

直到她聽見一聲尖叫。

是少女的尖叫,而且在院落裏,能喊出來的人一般是主子。

人在麵對危險時候,有尋找同類的本能。她連忙往聲源奔去,而且手足無措。就在跑到院落裏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年紀小,但認得自己服侍的主子。那是聞墨,聞太師的孫女,她應該服侍的人。

她的頭發散亂,身上隻有一套中衣。她身後有一個打開了的衣櫃,顯然她是在衣櫃裏藏起來,然後被抓出來的。天還沒有亮,所以小玉隻是模糊的認得一個輪廓。但這已經,足夠她認出自己的主子來了。

她嚇得失聲,甚至尖叫不出來。

一個黑衣人抓住她,小玉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隻看得見一雙冰冷的眼睛。小玉尖叫出聲:“小姐!”

聞墨看見她,似乎也是愣住了。

她立刻喊道:“小玉,快逃!”

她拚命掙紮,對那黑衣人說:“放過她好不好?她隻是一個丫鬟!”

她這話喊得撕心裂肺,幾乎喊破了喉嚨。小玉愣在原地,可是她聽見那黑衣人沒有說話。隨後她聽見,身後人說了一句:“原來還有漏網之魚。”

那聲音深邃悅耳,小玉卻沒有時間聽了。

她心裏終於明白了這是怎樣一回事。

或許她不該出來的,小玉這樣想著。她如果藏在房間裏,怎麼也有點時間好活。她想著,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天是黑的,可是此時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看見了小姐嚇得雪白的一張臉孔。在那張臉上,小巧的五官,正是一個孩子那般的神情。十三四歲的小姐,還是在閨閣中嬌養著的年紀。

小玉忽然笑了。

她可以下去找其他死了的姐姐們了……她想著。

隻要這樣一想,死亡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她並不知道,對於一個將死之人而言,這樣的想法是不正常的。身後那人已經抓住了她,然後利刃洞穿了她瘦瘦小小、皮包骨的身體。那身屬於丫鬟的淡淡粉色衣裳,在這個時候,染上了更加深濃的顏色。

小小的屋子裏,傳出聞墨的慘叫。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小玉軟軟地倒了下去,發出很沉重的聲響,她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像是一個被主人玩膩了的布娃娃。她暮黑的一雙眼睛之中,倒映出一群黑衣人和聞墨的身影。

聞墨被人捂住嘴巴,漸漸遠去。

為什麼小姐能活著?

小玉想。

可是她已經沒有更多的想法了。她隻覺得身體好冷,血液越流越多,終於帶走了她身體裏全部的溫度。

直到死時,她依然睜著眼睛。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