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想去?”
無論這話多麼周折,都隻能表達出一個意思。女子的話問得很是直接,但對於枝涼而言,顯然這是她比較喜歡的說話方式。
當一個人每日都在與生活瑣事打轉的時候,你不能要求她說話婉轉,因為他們沒有那個鬼時間去琢磨話裏的意思,簡單直接才是他們的習慣。枝涼點頭,她並沒有故意去思考琢磨每一句話的意思,所以聽起來真摯動人:“魚兒偶爾也會看看陽光,但沒有一條魚會願意到岸上去。”
岸上的吃食很新鮮,但吃一兩次也都膩了;岸上的人看起來光鮮亮麗,但那樣的衣裳擺在船裏也很容易損壞。
枝涼喜歡岸上,僅僅限於當船泊岸的時候,上岸去買點新鮮東西的那種喜歡。如果要她住在那裏,她不習慣。
她是那種戀家的人,停留下來了就不願再離開。
袁葉離道:“那你在岸上最喜歡什麼?”
枝涼不假思索:“糖人。”
“為何?”
“因為漂亮,而且好吃,能夠帶回船上給別人看。”枝涼一口氣說出了許多好處,仿佛不需要多想。隨後她道:“還有大約三天,船就能靠岸了,不過還沒到京城。”
袁葉離想了一想,回想過往的航程,“那……再下一次靠岸,就到終站了吧。”
她知道,這段路不會太短,可再長的一條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有點黯然,因為這次下船,不一定能回來了。
枝涼點頭,“姑娘可需要什麼東西?上岸時可以帶回來。”
袁葉離皺眉,“京城以外的地界,我並不是很熟……”何止是不熟,基本沒去過。她道:“不過想來,大約也差不了多少。”
但京城繁榮,是以靠近京城的地方,也會被京交風氣影響,應當有其相似之處。枝涼似懂非懂地點頭,“若是這一站,與京城確實相似。”
她是一個外來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京城各地的差異。就像袁葉離一個外人,明白徐州城中的風氣;而衛晟雲,以一介齊國將軍身份,能夠總結出宏國將軍的行事風格。
人對旁的事情都能輕易看透,最難看懂的反而是自己。
枝涼道:“不過城中吃食特別好,枝涼記得有一家酒樓,主人是從京城來的。”說到京城二字時候,枝涼似乎又靦腆了起來。袁葉離想起,船上衣食住行四字,都盡可能簡略:衣裳不多,因為在船中布料容易發黴;住的屋子,不如岸上高寬;行則限製於一艘船上,不能到旁的地方去。
至於食物,那就不用說了,她上船來這麼多日,吃得最多的是魚、魚、魚,各種魚……
海產偶然吃是新鮮,吃得多就膩了。
袁葉離挑眉,終於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你不喜歡京城?”
她並不是個直接的人,但對於枝涼,顯然說話直接一點,才是最好的聊天方式。
枝涼不語。她不是一個擅長表達自己感情的人,麵對生人能夠談笑並不代表她開朗。正好相反,話不多的人往往才是最好的傾聽者,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沒什麼好說的,所以樂意傾聽每個人——而很多人,其實比起聽人說話,更喜歡說自己身上的事情。
枝涼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她可以說船上的事情,岸上的事情給你聽,但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提及自己和旁人說話的內容——說白了,就是不亂嚼舌根。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卻很少有人做到。
很久,她才出於禮貌說了三個字,“不是的,”她終於開始思索用詞了,“京城很好。”
袁葉離眯眼,大多數人都能聽出這是一句敷衍話,枝涼說的是“京城很好”,但她並沒有說她很喜歡它。
袁葉離不知實情,自然以為枝涼在逃避這個話題,然而就在她打算尋找新話題時候,枝涼卻開口說話了。
她抬起眼來,那樣子簡直讓人以為她接下來是要說什麼驚天秘密。
船中寂靜,隔音並不算好,但她所在的這一片區域顯然人少,甚至聽不見有人路過的腳步聲。又小又窄的屋子,屋梁不自覺的就顯得局促,四麵牆仿佛要壓將下來,壓倒牆中的兩個人。
袁葉離看著她。
可是枝涼開口的時候,她隻是問了一句話:“雲姑娘……是否與雲公子生了什麼嫌隙?”
袁葉離聽見這問題,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