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的日子並不算長。

每次船隊停泊,都要采購資源回船上去,但船上的夥計動作很快,加之不能耽誤行程,最終留下的時間就隻剩下三日。袁葉離在第二日下船,準備到城裏去逛一圈。枝涼完全不懂,姑娘既然已經身體不好,那為何還要如此。

袁葉離下船,隻帶了一個包裹,就是她離開山莊時候的那個包裹。

枝涼跟來了——在她的命令之下。

盡管枝涼是船上人員,但本來船員中也不缺這麼一個小豆丁,加之貴客要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袁葉離得以將她帶進城裏去了。

兩人上了馬車,袁葉離將包裹放下。

枝涼依舊不懂,可是她看見袁葉離一臉輕鬆,也就放鬆了下來。她道:“離姐姐,我們去哪兒?”

袁葉離卻沒有看她,而是吩咐車夫,“先到城中去。”

然後才回過頭來,望著枝涼溫柔一笑:“先逛幾圈,你想買什麼?”

馬車開往熱鬧的市集,車外傳來紛擾的人聲與說話聲音,車中卻安靜下來。枝涼看了袁葉離片刻,表情古怪,仿佛看見了在樹上掉下來的魚:“……枝涼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袁葉離有了不好的預感:“……什麼話?”

枝涼沉默許久,終於還是開口道:“離姐姐,你適才講話的模樣,像街頭拐賣小孩的人販子。”

這下子車裏真正的安靜了。車夫在開車的過程中,懷疑地回過頭來看了兩人一眼。

袁葉離冷靜地回答:“你是對的,這話不該講。”

……她怎麼沒發現枝涼有拉仇恨的潛力?

車子開去。這並不是徐州城,沒有那麼多的商鋪,因為靠近京城,所以男女大防依舊嚴謹,袁葉離帶上了麵紗,黑紗遮住半張臉,僅僅露出一雙眼睛來。枝涼先下車去,她的打扮一看就是船上人,倒是在岸上引來側目。

袁葉離並沒有下車。

在枝涼下車去逛以後,她打開包袱,其中有一條項鏈。這是她最喜歡的那一條項鏈,陪著她走了這麼久,從來都沒有弄丟過。衛晟雲將它們擺在屋中,也是唯一一件她不會忍心丟下的首飾。

她凝視著她,晶瑩的顏色在指間流動,像是凝結的泡沫。

她最後看了她一眼,然後將它戴上。

無情……她從來都沒有否定過這個詞語,從來都不介意旁人這樣說她。因為她心底,確實有某個角落是這樣的,不存在溫暖與晨曦,所有的隻是冰冷與黑暗——不論怎樣忽視假裝,它依然存在,她無法否認。

當枝涼再次抱著一堆東西回來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袁葉離脖頸間的首飾,那是一串美麗的透明顏色。枝涼咬著口裏的丸子串,將東西放下後才問道:“離姐姐,這條項鏈真美。”

她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好聽話,袁葉離卻隻是點點頭,毫無反應。

袁葉離吩咐車夫:“走吧。”

枝涼不解,但她隻是安靜地坐著,知道馬車停在一家店前。

那是這座城中,最大的一件酒樓。枝涼一愣,“這是……”

袁葉離微微一笑,“這是你先前說過的那家酒樓。”

枝涼點頭,她還記得。她道:“我們要進去?”

袁葉離點頭,“這一次你吃多少無所謂,付錢的人是我。”

枝涼不懂了,可是她閉上嘴,兩人一起進了酒樓。如今是白日,酒樓中的人不見得少,大廳之中人聲沸騰,夥計在桌椅間穿梭,端著茶水來回,一個掌櫃將兩人帶到包廂,關上門。

枝涼沒有點菜。

她望著坐在那裏的袁葉離,沒有開口,但看得出她有問題想問。袁葉離卻像是看不見一樣,指著菜單點了幾道菜,然後讓夥計下去。夥計離開後,袁葉離才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

枝涼道:“離姐姐……”

若是原來,她不會這樣喊她。但在離開之前,就是袁葉離讓她這樣喊的。枝涼不懂,為何她要這樣做事,而且明明有秘密,卻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袁葉離看著她,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頭,頭發軟軟的:“你會明白的,很快。”

枝涼依舊沒懂。

但是袁葉離也沒有解釋。

等到菜上來的時候,她就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這對於一個千金小姐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是她也早已沒有身份了。

屋外的天光被擋住,燈讓屋中明亮起來。

桌是黑色的木頭,打磨光滑的桌麵與桌腳,瓷白藍色精致花紋的碟裏盛了顏色鮮活的菜,紅燒肉上的油脂讓人垂涎,一碟清炒棠菜是翠綠的顏色,小籠包捏成好看的皺折,老火湯擺在正中央,其中湯料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