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酒倒進杯裏,在枝涼看來那酒太滄,可是她大口大口地喝進去,幾乎不講儀態。
是,不講了。
她的唇瓣被透明的酒染上了顏色,紅起來那麼明豔,一張臉飛上紅霞,襯托得身上的裙子都淡去了兩分的顏色。她將菜近乎貪婪地吃進去,酒液和油脂讓她成了人間會有的俗豔,姿態甚至張揚。
枝涼不懂這些。
她也不會太花俏的詞語和形容,更不懂如何稱讚她。——奉承的話原是有的,盛在肚子裏的話從來不少,隻等著隨時說出來。但現在枝涼忽然覺得,那些話不適合了。
十三歲的小姑娘,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袁葉離。
她隻是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的淒清。
酒桌上的菜最終還是沒有吃光,但她卻喝光了一壺酒。這時候的袁葉離,臉已經不紅了,她臉上沒有妝,看起來卻依舊那麼好看。還沒有等枝涼開口說什麼,她已經說了:“枝涼。”
這是她第一次喊枝涼的名字。很少有人會直呼她,即使她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船家女。
但不止一次有人說過,她的名字很悅耳也很美。
小姑娘抬起頭來,臉上不是疑惑不解,反而盡是肅穆。她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但現在坐在這裏的人是她——她覺得,這一次,她們出來並不是單純為了逛街。但是她依然不知道,是要如何。
袁葉離道:“你不吃驚?”
枝涼搖頭,“如果離姐姐隻是為了逛街,那麼為什麼要擺出這樣一副表情來?”
袁葉離不自覺摸了摸臉,失笑:“我看起來很難過麼?”
她是笑著的。她自己知道,枝涼也看得見。可是枝涼道:“是的。”
但其他人看不出來,她在心中道。
可是袁葉離也沒有管。她的表情暗淡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沉靜許多:“枝涼,你去找一個夥計,然後將他帶進來。無論你回來時候發現了什麼,也不要管,隻要說實話就好。”
說實話?
枝涼皺起眉,她不懂,那既然這樣,為何還要吩咐她?
袁葉離見她愣著坐在那裏,笑著道:“快去吧。”
這就是枝涼最後看到的她。
當她帶著夥計,回到屋子裏的時候,桌上剩下了要付的銀兩,卻已經找不到人了。枝涼反應不慢,但聯想剛剛的對話,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人逃掉了?
不得不說,她第六感引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最正確的。可枝涼卻強行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她不是個會輕易相信直覺的人。她回到馬車上,一問車夫才知道,袁葉離根本就沒有回來。
沒有?
就在枝涼還在發愣的時候,她忽然看見有人過來了。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雲公子。她愣愣道:“雲公子?”
衛晟雲點頭,“她呢?”
枝涼立刻回神,開口道:“我去結賬,然後一回來,就沒見到人……”
這就是實情,她說的是實話。衛晟雲聽見,卻神色一凜,抓住枝涼問了許多細節,然後道:“我們跟上。”他一跨騎上馬,然後讓枝涼回到船上去。枝涼應了,然後就看見衛晟雲絕塵而去。
衛晟雲一路狂奔,他騎著馬不停拐彎,仿佛他知道某條神秘的路線,一路往城中而去。馬匹跑過去原本就讓人不安,他們在街道上更是引人側目。枝涼不清楚,可他卻很著急的繼續找。
她答應了要跟他一起去。
是她提議說要走水路。
最後,說要自己一人去逛的,也是她。種種跡象累積下來,他忽然發覺,自己簡直就像個睜眼瞎子。他繼續往前,然後在一條路上停下。衛晟雲忽然不跑了,他牽著馬慢慢走進那條小路裏。這是一條通往城郊的路,一路走就是往南而去的大路。
其他人不知道,衛晟雲卻認得。
他看見那條路上躺著一條項鏈。
那是件很精美的首飾,琉璃不貴,卻極是好看,工匠精心打造,隻能用華美來形容。她很喜歡它,所以即使離開京城,他也將它留了下來。其他的首飾他全都不記得,但卻認得這一條。
他的記憶力總是出奇地好,有時候甚至讓人覺得誇張。
那是袁葉離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