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袁葉離搖頭,“我即使上床,也不是歇息,隻是望著房梁發愣罷了。”說完,她才抬頭望了枝涼一眼:“你可害怕?”
這個問題實在匪夷所思,但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問。
枝涼笑一笑,彎起嘴角,依稀甜美中帶一點無奈的樣子:“枝涼在船上出生,”她的聲音很輕,輕得仿佛在哄小孩子睡覺:“六歲那年,船上來了賊,爹就死在娘麵前,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還有許多人,跳海而亡,或者不慣船上風俗而死了。”
船中有燭火,此時在屋中微微晃動,隻有一點卻又讓整個房間是明亮的。“怪不得。”
袁葉離並不意外。
她從前見的人,大多都是家境優秀的千金小姐。大多性格相似,都是家中精心培養,連說話口氣都相似之人。可是這世間,並不是隻有千金小姐。甚至於可能,這些人人都覺得是賤籍的女子,反而要更性格獨特一些。
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在受了傷之後都一定會報複旁人。不是強大與否的問題,某些人的報複,僅僅是對旁人的控訴,於是最終後果,那樣不堪;而另外一些人,扛了下來,在黑暗中成長以後,依舊看得見這天下間的美好。
可是很快,袁葉離站起身,她人瘦,長袖遮住了傷口,幾乎看不出她受了傷。她道:“我去看看那位姑娘。”
她剛剛在路旁救下來的人,如今不知怎麼樣了。枝涼的聲音依舊不大,輕靈無比:“那位姑娘背後受了傷,如今正是難受的時候。她年紀不大,敏姨正在哄她喝藥。”
在這船上,枝涼的人緣顯然並不差,她隨口就說出許多人的名字,而且態度仿佛熟識,這點並不因為她年紀小而格外不同。兩人跟著到另一個屋中去。船中的夜大都差不多,一根蠟燭,一個安靜的房間,聽著河畔浪聲慢慢睡去。
袁葉離開門,看到那個小姑娘坐在那裏,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婦人,坐在一旁似乎要喂她喝藥,一口口的喂,而不是一飲而盡,放蜜餞的碟子已經空了。她一看見袁葉離,視線立刻移過來。
袁葉離拉一把椅子坐下,見那婦人似乎要站起來,就道:“不必起身了,坐吧。”
她望著那小姑娘。這少女在她看來年紀甚小,看起來不應該獨自一人。但這世間也沒有什麼事情是說好了的,袁葉離道:“你可好些了?”
她點點頭。她與枝涼不同,一雙眼睛天真而多情,更是要活潑一些,縱然已經落到這樣地步了,頭上依然綁著雙環髻,著一身鵝黃,已經髒了,可以看出,流落到了不少地方。她見了袁葉離,從被窩中伸出手來,拉住她的手:“姐姐……”
一隻手伸出來,是在閨閣中養出來的白淨,甚至還帶著一隻手環。
袁葉離道:“不必如此,我該怎麼稱呼你?”
她牽起嘴角,一雙眼睛都柔和起來。
她似乎有點驚慌,“……家人稱呼小女墨兒。”
墨兒。沒有姓氏。
袁葉離聽懂了,讓其他人都離開,在床邊坐下來。她看了一下她:衣著首飾均出自名家,偏又出現在這城中,且遭人追殺……算了,她並不想深究。
“你若是累了,今夜在船上可歇息一下,那些追你的人,都已經不在船上了。你的家人可在這城裏?”袁葉離道,為她蓋了一下被子,少女自己把手伸進被窩裏。她搖頭,似乎有點難過。
袁葉離並不詫異,她開口道:“有話要講?”
墨兒看著袁葉離,她的一雙大眼睛那樣眨了眨,透著一絲擔憂,顯然還是知道應該防人。她深吸一口氣,想起被抓走那日所見一切。天光破曉,小玉、尖叫的小玉,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她一人……
少女咽了一下口水,盡管什麼都沒咽下去。她看起來頗有幾分溫吞遲鈍,是那種能教人信任的性子。袁葉離道:“直說無妨,”說完又笑了一下,“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好人?”
她這才開口,像是下定了決心。
她側過臉,神情仿佛逃避,但說話依舊清晰:“墨兒……墨兒的家人,都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