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是自己走回船上的。

枝涼的‘四叔’終於出現了。外傷最重要的是包紮,反而傷得更重的,是那個小女孩子。她一直瑟縮在車裏,不僅僅是因為膽怯,更因為她受了傷。當有婦人將她扶下來後,眾人才警覺她背後受了傷,是刀劍所傷,擦身而過。

四叔咬著一根草,看起來活脫脫是市井流氓模樣,皮膚曬得很黑,一雙眼睛卻沉靜得緊,乍一看與枝涼頗為相像。他見袁葉離戴著麵紗,倒也不甚意外:岸上人的規矩多,他一直是知道的。袁葉離伸出手來讓他把脈,僅僅隔著一塊布。

眾人都是有些意外。他們見慣了千金小姐,她們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要用一根線來診斷的,不曾想這位姑娘能這樣放得開。不少人對看了幾眼,但礙於對方是客,也沒有人開口講閑話。

袁葉離看著這位四叔。枝涼在一旁替她包紮。

白色的布一圈圈纏上去,袁葉離的手臂本就吸收,如今更是有點皮包骨的味道。枝涼將布紮好,不太緊也不太鬆,看起來仿佛是做了這事情許多次的人。她看著這位姑娘,並不懂得,為何她能身上受傷而麵不改色。

在枝涼的認知裏,大多數與自己同樣的女孩兒,不論年紀大小,見血都會喊,若按常理,在車上就該暈過去,根本不可能硬撐到現在,而且看起來,竟然遊刃有餘。

她是個心細的姑娘,又比旁人更了解這位雲姑娘,所以看出了幾分不對勁。枝涼皺眉,直到將袖子包紮好,衣裳垂下來,四叔才開口:“姑娘,你中毒了。”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平板,可以聽得出,不是那些會趁機調戲人的登徒子。袁葉離點頭,不甚意外:“船醫能診出來?”

四叔道:“這種毒難解,且中毒了的人,大多沒有幾年可活了。”

他說話時候並不驚訝,仿佛在說什麼早就知道了的事情。袁葉離看他神情,不知這是位什麼人,但她還是會以禮相待:“我往北去,正是為了解毒。”

她不認為這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人人都看得出她行跡怪異,且身子骨虛弱。她倘若怕這些,那就不會與枝涼閑聊至今,怕是早就驅她出屋了。人最難了解的是自己,她沒有想到的是,她不忌諱這些,是因為她認為自己已命不久矣。

但凡這樣想的人,哪裏還會介懷旁的事情?

四叔點頭,說完揮了揮手:“枝涼,出去吧,別偷聽。”

一旁聽著的枝涼已經很是驚訝,但她點點頭,出去了。兩人都聽見腳步聲遠去時候,袁葉離才道:“船醫有何指教?”

她話說得溫婉,語氣卻帶著幾分利落,一聽就知是長於言語之人。四叔抬頭往她一眼,他的眼中頗有那種喝酒久了的人的渾濁,眼神卻依舊毫無波動。他道:“我年輕時候,在苗寨裏呆過。姑娘這毒,怕是要到那裏方才可解。”

袁葉離承認,“是,”衛晟雲也是這樣說的。

她的態度太淡然太冷靜,仿佛中了毒的人不是她。四叔見過的人多了,他並不是很意外這種人的反應。他把脈開方,筆跡潦草,但勉力辨認還是能看懂。他道:“是某多話了。”

袁葉離道,“不,船醫是個懂分寸的人,”她笑了起來,略微有點苦:“枝涼與船醫頗為相像。”

船醫這才多看了袁葉離一眼:“她是個乖孩子。”

在絕大部分人眼裏,孩子也還是孩子,但耳濡目染,船上發生的許多事情,不可能瞞得住她。枝涼是如今這個樣子,袁葉離相信,她身邊的人不無功勞。

但是她沒有開口。船醫說:“待會兒枝涼會把藥送來。”

他推門而去,走路的姿態有點晃晃蕩蕩,看起來就不像個正經人,可說起話卻不是尋常人想的那樣。不久以後,枝涼推門進來,她不是會看到傷口就尖叫的嬌貴姑娘,此時她捧著藥,放在桌上。袁葉離一口喝掉,甚至沒有留下一點點。

待枝涼再次進來時候,她道:“姑娘剛才很美。”

她沒有提她的四叔,也沒有提剛才的事情,更沒有問她是怎麼回來的,如果不是袁葉離還綁著繃帶,大約這聽起來隻是一句普通的讚美。

閑聊與八卦之間,隔著一條很淺很淺的線,隻有眼力見足夠好的人,才能夠看清界限。

袁葉離應了一聲,沒有放在心上:“多謝。”

大約隻有枝涼自己知道,她是在誇剛剛捂著自己傷口上船的離姐姐。枝涼坐下,“姑娘可要上床歇息?”她依舊平靜,沒有多少小心翼翼,是以不會讓人覺得這姑娘膽子太小:“一日下來,姑娘應當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