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一走進屋裏,屋中立刻寂靜下來。
床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姑娘,兩人陪伴在側。屋裏有些忙亂,幾乎所有人都圍著床在轉。那婦人道:“是你救的人?”
站在床榻前的其中一人轉過身來,看清來人是誰後,跪下道:“見過母親。”
她的表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站在她旁邊的聞墨有點不知所措,卻站在一側,不敢多言。她看著一屋子的仆人,看到他們也都站著,卻不懂為何應家大小姐反而要跪下來。那婦人一眼也不看聞墨,隻是看著跪下的少女:“你還知道行禮?”
她的音調泠泠,不是敘述,而是為難。應琅隻道:“是女兒行禮慢了,還望母親莫要怪罪。”
聞墨莞爾。
她在家中,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為難自己的女兒,隻因為她行禮慢了。即使她不了解形勢,卻立刻分辨出,這應家大小姐,肯定並不受寵。想到這點,她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她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得救了,可是這當真是一個好選擇麼?
聞墨開始猶豫。
她並不是一個果斷的人,人若對自己毫無信心,就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容易犯錯的人,最終反而弄巧成拙,連本來是對的事情也折騰錯了。但做已經做了,她的想法無補於事。
她看了一眼依舊躺在床上的離姐姐,悄悄握緊了袖口。
此時婦人卻道:“莫要怪罪?”她麵無表情,態度冰冷,“既然如此,那就自己去領罰吧。”
隻是行禮不周,就要罰?
聞墨一驚,這是在養女兒,還是在管教下人?——她倒明白過來,為何屋中的奴仆都這樣聽話。她還目四顧,大約並不是本來就聽話的,隻是這院落中的夫人過於嚴格,是以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應琅卻沒有動。
她抬起頭來,輕聲道:“母親,請聽應琅說……”
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打斷。婦人厲聲道:“你還敢反駁?”
於是還沒有說完,應琅就這樣安靜了下去。她抬頭望了一下母親,似乎很難過的樣子,隨後站起身來,走路的姿勢已經不像一個大小姐,反而像一個丫鬟。聞墨看著她,目瞪口呆,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不由得退後了一步,這才看到躺在床塌上的離姐姐。剛才應琅給離姐姐蓋好了被褥,但此時她看起來麵頰潮紅,嘴微微張開,看起來半點不像是好了的模樣。聞墨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午後的陽光落在沉黑地磚上,一屋子的仆人,像是見慣這樣場麵,安靜得像穿著衣裳的木樁子。
此時,她才聽見那位夫人的聲音。
“你們就是琅兒請來的客人?”她道。
聲音清冷,卻很和藹,聽得出說話人是個溫柔的性子。聞墨這才稍稍回過神來,“是,叨饒夫人了。”她低下頭說。
可是那位剛才嗬責過自己女兒的夫人,此時卻對她說:“你們是客,不必如此,請坐下吧。”她伸手向聞墨,將她扶起來。聞墨看到她麵上表情頗為親切,明顯是親近他們的意思,全然沒了適才那副嚴厲的模樣。
聞墨並不是沒有見過一些人,對家人與外人全然不同,因為外人是客,因此需要以禮相待;因為家人是自己人,所以不必禮貌,甚至因為愛而變得嚴厲。可是做得這麼極端且明顯的,聞墨幾乎沒有見到。
她隻得道:“多謝夫人。”
這已經是一個千金小姐,大家閨秀,憑借本能說出來的話了。聽見這話,陳氏停下來,與聞墨在一邊坐下,隨後一個醫者打扮的人進門來。那人很瘦,穿的衣裳樸素,表情不多,語態沉默。他拎著一個藥箱,向床走近來。真實
陳氏道:“這是我們家的家醫。”
聞墨點頭。她知道不少家族中會養著家醫,好一些的家族或許會尋到退休的太醫,而差一些的多半都是在醫館中找來。如今地界偏遠,能夠找到的醫者,會是什麼水平?她憂心忡忡,在主人家麵前卻不好說出來。
那位家醫把脈,開完藥方,隨後道:“這位姑娘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隻是這樣單薄的一句話,沒有多餘修飾。陳氏道:“麻煩你了,請出去吧。”
那藥方交給了一個仆人,他沉默著離開,聞墨隻覺得屋子裏很靜,即使此時的陳氏是個溫和有禮的人。但人是會偽裝的,而聞墨已經看到過了其中的真實。
一旦看到了真相,還要如何虛以委蛇?
聞墨卻道:“多謝夫人,”她重新起身行禮,“小女聞墨,見過夫人。”
她行的乃是見長輩時候的禮,陳氏點點頭,顯然頗為滿意。她道:“不必如此,請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