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的丫鬟,都像真正的丫鬟。不是所有的高位者都那麼冰冷,至少袁葉離自己,她會記住手下人的愛好和專長,這已經成了習慣。她需要有人為她做事,倘若不了解手下人,那還如何讓人心甘情願的為之效命?

但是這樣的下人……

算了,她並不想深究。

夕陽西斜,不久以後有仆人送來了晚膳與湯藥。兩人再也沒說幾句話,奔波勞累了一天,隻要有個窩,她們根本不想在意旁的事情。太陽拖走了大片的日光,黑暗籠罩了這座山莊。屋子裏點的燈依舊是亮的,陳氏正坐在桌邊寫字,卻忽然聽見有人進屋來。

那是一個丫鬟,即使她的腳步已經很輕,但陳氏卻依然能聽見。

她道:“進來吧。”

那丫鬟方才跨過門檻,在書桌後跪下來——即使陳氏看不到。丫鬟隻能看到那張椅子的椅角,劃著整齊一絲不苟的線,表麵與角落都打磨得幹淨光滑,椅背雕刻著花紋,與窗花一般精美,是上好的工藝品。

她知道,這樣的東西,隻有主人的屋子裏才有。

屋子裏極安靜,地磚打掃得光潔,幾乎能照出一個人的模樣來。陳氏依舊在寫字。

“那兩個客人,今日如何了?”她問。

她問話的聲音異常動聽,但又有一種冰冷的感覺,仿佛她隻是在做例行問話,而且從未將那所謂的客人當成人。丫鬟卻不意外,慢慢將今日兩人的對話一一說來。她知道陳氏所說的兩人是誰——今日被應大小姐帶進屋來的兩位姑娘。

她並不知道複述旁人對話是不好的,僅僅是在遵從主人的命令而已。

陳氏挑眉,“她們竟然這樣說?”

丫鬟點頭,說起話來不帶個人情緒:“是的,夫人。”

陳氏笑,“這可就有趣了。”

她本來在寫字。寫的是漂亮的行書,字體端正,寫字人顯然完全沒有被情緒影響,手也沒有多顫一下。她這時候放下筆,將筆擺在筆山上。書桌上的紙筆墨硯都擺得井井有條,讓人感覺這位夫人是位做事極按規矩來的人。

可是她開口,卻已經是質問。

她道:“那麼我的應琅呢,她又去做了什麼?”

同樣是一個問題,竟然被問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來。丫鬟已經不覺得害怕了,她日日都在與夫人對答,並不覺得自己應該覺得害怕——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她說到“我的應琅”這四個字時候,笑了一下,端莊秀美的樣子。她的聲音不算尖銳,卻聽得人毛骨悚然。那丫鬟卻似乎是聽慣了,沒有半點反應。她說:“大小姐去看人熬藥,一直看到熬完以後,才回了房間。”

陳氏點頭,“好,好。她這才算是聽話乖巧的女兒。”

但是說完後,她卻一時沒有出聲。

半響,她拿起桌上的一個瓶子,往桌下丟去。那白瓷瓶極小,可以握在手中,此時丟到地上,卻發出極為尖銳的聲音,簡直是一種驚嚇。但屋子裏的其他丫鬟,卻沒有任何反應。跪在地上的燕玲甚至沒有躲開,即使有一塊碎片割到了她的膝蓋。

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理所當然。

說完話後,又問了一聲,“敏兒呢?”

丫鬟知道,這位夫人所問的敏兒,乃是這山莊中的二小姐,素來性子嬌蠻放縱,卻沒有人敢斥責她。丫鬟道:“二小姐今日在池塘邊上的亭裏。”

陳氏神色微微黯然,才道:“她這樣也好,女兒家就應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燕玲不語。她隻是一個丫鬟,沒資格說什麼話。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說了這些話,夫人就會變得更好,反而有可能令她自己受罰。

陳氏這才道:“收拾好桌上東西吧,紅玉。”

一旁的丫鬟才道:“是,夫人。”

陳氏站起來,對燕玲說:“你今日做得很好,明日繼續吧,燕玲。”

說完這句話後,陳氏離開了屋子。她走向屋外,繞過那一地的碎片,開口道:“對了,收拾好那白瓷瓶,這樣好的東西,摔壞了真是可惜。”

兩個丫鬟沉默不語。

這並不是正常的,但是她們習慣了。紅玉停下動作,恭送夫人離開。

她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響起來,明明穿的是輕薄而軟的鞋子,卻依然能聽見聲音。一直到奴仆都遠去以後,那名叫燕玲的丫鬟才站起來,鞋子角落裏的一朵梅花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