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在這人人都不多話的山莊之中,縱然看出他做了手腳,誰會揭穿?

但千算萬算,卻算漏了病人自己。

“但先說了……”她麵無表情,望著紗簾外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即使什麼也看不清:“那是因為嶽家醫做事不精而已。”

這話說得刻薄,嶽千卻隻是板著一張臉,沒有指責對方:“如今看來,雲姑娘隻是在文字上繞來繞去而已吧?”

袁葉離覺得有幾分唏噓:但凡說謊的人,往往都不會說別人有錯,但那是因為他們心虛,自己都是做錯了事的人,那怎麼有資格去罵別人呢?但如今這位嶽千,卻顯然是抵死不認賬。

她閉了一下眼:“既然如此,那想必嶽家醫與我們,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人了。”

她這樣說,這才露出一絲軟弱的味道來。她不是軟弱,但若能多拉攏來一個幫手,總也比拉攏不到要好些。嶽千聽了,心裏卻越發緊張起來。袁葉離道:“那麼,墨兒,拿出來吧。”

聞墨點頭,拿出一本醫書。

這個一直站在角落裏的姑娘,素來表現得仿佛這隻是一次尋常的診脈,她們不是有意要留下嶽千,也從來沒有問過這些話。直到如今,她也不過是安靜地將那醫書拿出來。嶽千看見她拿醫書,心裏就頗有些驚懼害怕起來。

且不要說這屋裏沒有醫書,何況她們怎麼會去看這些書?

大多數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都是不會去看醫書的——在京城之中,醫者一直是個與他們生活不相幹的行當,大多人隻要不是腦筋忽然長歪,否則也不會突然想對醫藥了解一二。

這醫書自然不是歸雲山莊裏的,一個人要用醫藥害人,還將醫書留給受害者看,那與自掘墳墓無異。是袁葉離在自己的行李當中,拿出來的。

聞墨清靈的聲音傳來:“嶽家醫,你可要聽,水土不服的症狀與用藥是怎麼樣的?”

嶽千沉默了片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自然知道。

他是醫者,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正因為知道,他才有辦法瞞過大多數人眼光來作偽。

屋中擺飾不多,亦無書架,甚至連玩物也不多,唯有窗邊擺著一花瓶,其中不過一朵蘭花。縱然日日有人為它換水,可那蘭花卻已然彎下腰來,花瓣掉進水裏,離殘花敗柳徹底枯萎,不過一步的距離。但依然有淡淡的蘭花香在屋中,未曾消失。

袁葉離此時說道:“嶽家醫不聽麼?我想,你應該記得很清楚吧。”

這句話並不沉重,但落在嶽千耳中,忽而重若千鈞。要一個人從走錯了的路裏覺醒沒有這麼快,但如果那人還有一絲的良心,那麼他就還會這樣覺得。可是嶽千僅僅是肩膀抖了一下,隨後,依舊毫無反應。

他知道自己有錯。

可他也知道,有陳氏在,他們不會成功的。

這時候,聞墨清一清嗓子,開口了。她還是有點抖,從來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收拾別人。她說話的聲音,頗像風鈴,輕靈悅耳:“若治水土不服者,則用理脾卻瘴湯,其中有陳皮、白術、茯苓……”

她讀著讀著,嶽千就道:“紙上談兵,如何可笑?”

袁葉離笑一笑:“我自然知道,現實與醫書不同,用什麼藥,還要看所處環境或旁的條件,否則若照本宣科,就是笑話。”

她一段話說下來。這確實是個道理,書上一切不可盡信,否則難道學醫隻要讀通一本醫書就可以了?不是的。

但下一句,她卻道:“但無論如何,我想知道……是什麼病,以至於嶽家醫要用害人的虎狼之藥?”

聽見這話,嶽千才真的覺得怕了。

他的確在藥方裏下了拖延病症的藥,因為陳氏說了,要折磨這位雲姑娘。他怕的卻不是因為他做了虧心事,而是怕被人發現有更糟糕的後果了。他道:“既然如此,姑娘為何不告訴夫人?”

他還能維持表麵上鎮定,而且一絲心虛也不露出來。

袁葉離笑笑,“不必嶽家醫煩心,我這就說了。”

就在她說完話不久以後,門外傳來吵鬧人聲,一個人推門進來,正是依舊冷靜的陳氏,而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幾個人,但人數終究不多,且都是女子。其中唯一的例外,是應琅。

站在一旁的聞墨看見她,立刻退到角落,站在袁葉離身旁,冷靜開口:“大小姐,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