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容嬰這樣有老天爺賞飯吃的醫者，都覺得沒有希望了。
她收回顫抖的指尖，沒敢看墨冉的眸子，隻低喃道：“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容嬰眼裏含著淚水，笑道：“阿冉，我應該早點和親嫁給你的。”如果早點，興許還有救。
墨冉沒有說話，隻輕輕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帶著生死各有天命的釋然，她斟酌片刻後道：“別告訴皇兄。這依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不好？”
容嬰不可能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她忽然覺得：當皇帝也好累呀。
墨冉見她情緒低落，將手邊的食盒遞過去，說：“寺廟求來的素餅，過了香火拜了佛祖，給你嚐嚐。”
容嬰打開，裏麵用油紙包著三份，她抬眼看向墨冉，她罕見的有些難為情，說：“一份給你，一份給皇兄，一份給我自己。”
其實不是，最後一份是給裴暮，給這個曾經贈給她風箏的表兄，被世人畏懼的年輕權相。
可今夜之事過後，永寧殿的這場大火已經燃起，硬生生燒裂了她和裴暮之間最後的可能。
是他親手把她越推越遠。
墨冉已經有了答案，不能兩全的時候隻能選一個，她選皇兄。
……
到皇城時，天光微亮。
墨冉把容嬰送回了自己的寢宮，她也不打算修繕永寧殿了，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破鏡重圓，覆水哪能收回來呢？
她耐著初冬早晨的清寒，如往常一般去早朝，大殿裏墨冉沒有質問裴暮一句，也沒有提墨錚下獄一事，她隻是說：“裴相，明晚是母後祭日，你作為她的外甥，也來宮中隨同祭拜吧。”
裴暮應下，他有些奇怪墨冉的態度，卻摸不清小皇帝的心思，隻能見招拆招。
下朝前，身穿鶴紋官袍的丞相特意在漢白玉長階上等了一會，依然沒等到該屬於他的那份素餅。
裴暮輕輕挑眉，小皇帝雖然不說，但果然是生氣了，還和從前一樣，脾氣一點也沒變。
他挑起唇角，開始期待姨母的祭日，因為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名正言順和小皇帝單獨相處，而不是被朝臣簇擁著，才能見墨冉一麵。
裴暮對姨母，也就是墨冉母後的感情並不深厚，他唯一感謝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薨逝的先皇後離去前夜召了裴暮入宮，給他交代了一些話，包括陳年舊事。
這些話對裴暮來說很重要。
他摘了官帽走在冗長的宮道上，心想明晚見墨冉的時候，要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那件輕紫色的圓領直裰？不行，太老氣橫秋。要不月白色的文士長衫？又總感覺故作風雅，顯得輕浮……
裴慕頭一次為難起來。
·
正午時分，容嬰醒來了。
她一宿沒睡，眼底還泛青，墨冉心疼她，一直沒讓宮人叫她起床用膳，隻待她自然醒，才過去見她。
室外的光線正濃，容嬰掀開簾子就看見坐在大廳圈椅裏批閱奏折的小皇帝，她眉眼英氣，自有帝王的沉穩與篤定。
那奏折壘得極厚，裏麵還夾雜著許多其他的東西，容嬰不感興趣，也不明白為什麼墨冉忙成這樣，好像要提前把之後的事情都做完一樣。
容嬰到底沒有當過皇帝，也不用像皇帝那樣思慮長遠，所以心裏惦念的唯有困在獄中的墨錚，這是那少年第二次因為她而陷入囹圄。
容嬰覺得自己挺麻煩的。
她不敢再打擾認真做事的墨冉，反倒是對方一顆玲瓏心剔透，未抬首，一邊提筆落字一邊說：“阿嬰你放心，我已和典獄打了招呼，皇兄不會受苦的。”
容嬰笑著點頭，她相信墨冉，雖然她年紀不大，卻總讓人覺得安心，要是她能一直康健就好。
想到這裏，容嬰開始翻閱陪嫁的醫書，這都是容桓尋來的孤本典籍，或許能有解救墨冉的辦法。
她搬了個軟墊靠到墨冉的圈椅旁邊，同她一起在午後的光線下靜心閱讀，期間墨冉還給她剝了個橘子，說：“費心了。”
為我這樣一具殘軀，你費心了。
容嬰笑著搖頭：“我願意的。”話落她起身，拿起放在枕邊的蘋果，遞給墨冉說：“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陪我睡一宿的蘋果好像有奇效，吃了能讓人身心舒暢，許多小孩兒討我這樣一個蘋果後，都無病無災呢。”
少女說這話時，額間竟隱隱現出鮮紅的朱砂印記，美得動人心魄，讓墨冉看了好久。
容嬰也知道自己情緒激動了，但她沒有騙人，自從一場高熱後，她身體裏就好像多了別的東西，她也似乎擁有了使枯木逢春的力量，連帶著整個人開竅，醫術飛漲。
若是墨錚在這裏，一定會清楚來龍去脈，這就是佛蓮子天生的靈氣。
墨冉垂下頭，指尖摩挲著用紅綢布包裹的水靈蘋果，唇邊漾起真切溫柔的笑意。
阿嬰，我有些舍不得這個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