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3 / 3)

討論時,管黨群的副書記劉誌善提出,為了慎重一點,是不是向地委彙報一下,引起上級領導的重視。必要時請求地委出麵做工作,免得出亂子。

關隱達明白劉誌善的用意。前一段,地委為黎南的班子費了些周折,左定右定,就是定不下來。所以地委領導的各種設想,加上有些人的臆測,就成了小道消息在下麵飛快地流傳。過幾天又是一種說法。今天是這個要當縣長,明天那個要當縣長。也有一種說法就是劉誌善出任縣長。關隱達也從地委組織部的朋友那裏知道,劉誌善自己到地委活動過。現在若是把群眾的意見捅上去,說不定地委還會考慮變動盤子,他就有一線希望。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隻怕都看出了劉誌善的心跡,隻是心照不宣。關隱達不想讓人覺得他做過反麵工作,他也確實無意這樣。就是把王永坦搞下來,他自己也不可能當縣長。就說,我談一下我的意見。城北大橋的事,如果注定要出問題,我認為遲出問題,不如早出問題。現在開工不久,損失一個橋墩,隻損失五六百萬。要是問題遲出一點,那就不是幾百萬的事情了。所以單說這事,是壞事,又是好事。當然,這次出問題的時候不巧。再一個,關於群眾意見問題,遲早會有人捅到上麵去的。但我看暫時不宜主動反映上去。為了避免以後上麵追究時的被動,我們可以一邊著手選舉,一邊讓人準備彙報材料。這也不是我們有意掩蓋矛盾,最近事情確實太多,一時顧不過來。還有一點,我建議人大會議早開一點好。要是準備工作做得過來,可以考慮提前。

向書記很同意關隱達的意見,表示暫時不往上反映,並初步決定提前召開人大會議。這事還要同*****協商,並要報告地委和地人大聯工委同意。

會後,向書記說,隱達,你想問題還是蠻細哩。

關隱達見向書記這話說得是輕描淡寫,卻是在讚賞他。他便明白自己的發言收到了效果。那麼王永坦對他也不會再有什麼猜疑了。果然,在以後他同王永坦的接觸中,感覺不同一些。

征得地委同意,提前召開人大會議。地委派組織部田部長親臨黎南坐鎮指導。

這次也是采取差額選舉的辦法,還有一位候選人,是縣**的調研員賀達賢,前幾年從部隊轉業回來的副團職幹部。三歲小孩都知道,這人是拿來配相的,最後要被“差額”掉。可賀達賢就是有些神古隆咚,居然到各代表團去看望代表,歡迎大家投他的票。還信誓旦旦,表示一旦當選,一定不辜負人民的重托。就有人背後開玩笑,說組織上安排這樣一個人來候選,還要想擔負重托,他擔得了嗎?隻怕把人民的重托看得太輕了吧。有些話來得更尖刻,說拿個二百五來愚弄人民代表,豈不是把人民代表也當二百五了?可縣委向書記卻表揚賀達賢同誌敢於向代表推薦自己,做得很好。有人不是羨慕西方式的民主?達賢同誌這樣宣傳自己,就有這個味道。當然我們這是有組織,講秩序的。

可不知怎麼回事,這次的人大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以駕馭。會上的傳言特別多,甚至還出現了小字報,說要好官,不要貪官。本地方言的“坦”和“貪”同音,說明這矛頭明顯是針對王永坦來的。

向書記找關隱達商量,這事怎麼辦?是不是可以查一下這小字報的來路和後台?

關隱達說,我的意見,查不得。查隻會激化矛盾,反而可能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不如不提這事,也不解釋這事。領導同誌下到各代表團,也隻從正麵引導,強調維護地委意圖。

向書記想了想,說,也隻好這樣了。

可是,就連關隱達都沒想到,有幾個代表團把他作為縣長候選人提了出來。

這下向書記急了。他找田部長商量這事。田部長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麵。黎南以往的選舉都是比較正常的。

我還是請示一下地委吧。是否調整一下會議日程,明天的選舉暫時停下來?田部長很擔憂的樣子。

向書記說,好吧,就請您向宋書記彙報一下。

晚上,熊其烈到關隱達家裏坐,說,關書記,幾個代表團都提了你的名。我們代表團也提了名。我個別了解了一下情況,對你的呼聲很高。鄉鎮這一頭,多半是傾向你的。

關隱達覺得在家裏說這事很不妥當,就問,其烈同誌,你是哪年入黨的?

熊其烈不明白關隱達的意思,惑然道,七三年吧。怎麼?

關隱達也不說為什麼,又問,你當縣****是哪一年?

熊其烈更加不明白了,說,我是幾屆代表了。最初是八四年吧。

關隱達就笑了,說,你的黨齡還是比當****的時間長吧。你首先應是一個黨員,所以要同黨組織保持一致,要維護地委意圖。

熊其烈這才明白關隱達的意思,就說,黨的意願同人民的意願應是一致的嘛。說白了,這又不關你事,是人民代表要把你往台上推啊。

關隱達就說,老熊你也難得到我家來一次,我們說點別的吧。你家裏都好嗎?孩子怎麼樣?

熊其烈說,我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我老婆一直在農村沒上來,小孩也就都是農村戶口。女兒是老大,已出嫁了,我也不管了。隻是兒子,今年二十二了,有個自學的大專文憑。我說給他買個城鎮戶口吧,又怕找不到單位接收,白花了錢。

關隱達就很生氣的樣子,說,老熊呀,你也太不活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個不求人的人,不願同組織上講自己的事。但同我也該講呀?你呀!當然,也怪我平時太官僚了,沒細問過你家裏的事。小孩學的是什麼專業?

熊其烈答道,財會專業。

關隱達馬上表態,你這事我管定了。不能讓老實人吃虧。這幾天開完人大會後,你莫急著回鄉裏去。你先把小孩的戶口辦了,再打個報告給我。辦戶口的錢,我簽字免一部分,你身上帶的錢不夠的話,先在我這裏拿著。

不想熊其烈一個呱呱叫的漢子,卻容易動感情,聽關隱達這麼一說,禁不住眼睛紅了起來。

說完這事,關隱達說,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不然別人要說閑話的。今後有事就來同我說。也不一定硬是要有事,沒事也歡迎來扯扯。

熊其烈一走,關隱達就進去同陶陶說,今晚我倆不能呆在家裏。說不定等會兒還會來人的。這樣不好。

到哪裏去?陶陶問。

關隱達一想,也真沒地方可去。這會兒到任何人的家裏去坐都不是個事。就說,讓通通早點睡了,我倆出去一下,隨便去哪裏。

兩口子就穿了大衣,出了大院。一出門,還真不知往哪裏走。可他倆走在大街上也不行,認得的人太多,要一路打著招呼過去。兩人就上了一輛人力車。車夫問去哪裏。關隱達說往前走吧。他這是平生第一次坐人力車,感到新鮮。又想自己這麼躲躲藏藏有些滑稽,就笑了起來。

陶陶問,你怎麼不把想法同我講一下?都到這地步了。

因是在人力車上,他就隱晦地道,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早把這事想開了。要是看重這個,我也早不是這麼做人了。同時起來的那些人,很多早就跨了幾個檔次了。現在我就是幹了這個,在這裏也隻是個老二。這個老二最不好搞,事有做的,氣有受的,再上隻怕也是沒指望的。但是這麼多人推著我幹,我想不幹也不好。我中了,也會是在矛盾和壓力下做事。要是不中,就更難堪了,會有人說我炮製的陰謀不得逞,黃粱美夢一場。那就冤了,我明明沒有做什麼工作。可權柄一到了別人手裏,情況就不一樣了。誰會相信我們的解釋?當然我也不會去解釋什麼。總之,既然到了這地步,我就希望有個好的結果了。

陶陶歎道,就是那個了,也隻有那麼多意思。父親也不大不小了吧,又有多少意思呢?

人啊,總不能事事都會按自己的意願轉的,沒辦法。我們還是在現實基礎上考慮問題吧。

縣城隻有那麼大,人力車拉了一段,就快到城關了。關隱達心血來潮,說到電影院看場電影去。他倆隻怕十幾年沒看電影了,陶陶說也行。

關隱達站在一邊,讓陶陶買了票。現在電影不景氣,電影院就出了怪招,搞個什麼通晚場,從晚上八點鍾開始,連放四場,一直放到淩晨四點。票價十五塊。

兩人往裏一坐,關隱達就豎起衣領,免得有人認得。陶陶往四周一看,見裏麵坐的多是年輕小夥子,就說,隱達,就我們兩位中年人。關隱達說,管他哩,我倆也來發發少年狂。

第一個片子是武打,沒多少意思。沒看完陶陶就想走了。關隱達看看手表,說等等,看下一個怎麼樣。

下一個是個**片子,帶了點色彩。看著看著,關隱達感覺身邊不太對勁了。他不經意的往四周溜了一眼,隻見一對對多是抱在一起窸窸窣窣。他一看就知這裏有許多是專陪別人看電影的妓女。

這個片子沒看完,陶陶擔心兒子,就說回去算了。關隱達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牽了陶陶出來了。

第二天,原定的選舉議程停了下來,讓代表們繼續討論代縣長王永坦同誌的《**工作報告》。縣委和*****要求,這是事關今後五年全縣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大事情,一定要認真對待,盡可能討論得充分一點,修改得完善一點。

關隱達也參加一個代表團討論。他一到場,就有代表鼓掌,提議歡迎關書記。關隱達很敏感,知道這樣不好,就揚揚手,說,我在這裏不是一個副書記的身份,是以一個列席代表的身份參加討論。在這個會議上,你們的權力都比我大。所以,我隻想多多聽取各位代表的意見。

他剛說完這些,向書記的秘書小武來了,在他耳邊輕輕說,向書記請你去一下。

小武帶他到了田部長住的房間,向書記和田部長都在那裏。小武給各位倒了杯茶,就出去了。

向書記先說,隱達同誌,你來黎南兩年多,各方麵工作都不錯,與同誌們共事也很好,在下麵也有威望。這次代表們自發提議你作為縣長候選人,這就是最好的說明。但根據地委意見,對你會有新的安排。等會兒田部長還要說的。所以,地委的意見,是要盡量維護地委的選舉意圖。這需要你來配合做做工作。

田部長接著說,向書記的意見我都同意。你在黎南的工作是有成績的,地委是滿意的。宋書記委托我同你談一次,準備安排你任地教委副主任。這裏隻有在遠同誌,我可以同你個別交底。教委歐主任明年底就六十歲了,地委準備讓他休息,由你來接主任。這事地委考慮好長時間了。現在請你協助組織做做工作,要保證地委意圖的實現。

關隱達覺得田部長做工作的水平真不敢恭維。說什麼地委對他的安排考慮好久時間了,他一聽就知是假話。他一時真不知從哪裏說起。沉吟一會兒,說,我作為一個黨員,當然要維護組織意圖。但這個工作我怎麼去做?再說,我還有一個想法,如果認為這事關鍵在於我做工作的話,那麼萬一這個工作做不好,不就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了?

田部長笑道,也不是這麼說。不過要承認,你做工作的效果會好些。解鈴還是係鈴人嘛。

一聽這話,關隱達就有火了。要不是這幾年平和一些了,他馬上就會發火。他就隻是笑了笑,開玩笑似的說,田部長你這麼說我就接受不了啦。你這意思是我關隱達在這事上做過什麼手腳?關隱達說到這裏忍住了。他還有一句話沒出口。那就是:我要做手腳也隻能到地委領導和你田部長那裏來做手腳呀?但他不能這麼說。要是這麼一說,等於說地委領導用人不是按照黨的組織路線,而是講關係了。也等於說王永坦到上頭搞過活動了。

田部長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臉色紅了一下。但隻紅了一下就恢複了常態。他笑笑,想盡量消解眼前的尷尬。然後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是口誤,口誤。算是措詞不當,詞不達意吧。我的意思是說,這事同你有關……不,也不對。怎麼說呢?這事牽涉到你……這個……也不知這麼說準不準確,姑且不論吧,反正你出麵做工作,問題容易解決些。

關隱達覺得沒有必要再在這個說法上去繞口令。一想,也不是這話不知怎麼說,而是這事本身就不知怎麼說。說是說不清的了。他也意識到,不管自己怎麼解釋,也不管別人怎麼口口聲聲相信這是代表自發的行為,說到底都會認為他串通了一些人。這種情況下,他能做到的隻能是表現得誠懇一些。就說,我會全力以赴去工作,但請組織上相信我是光明磊落的。

田部長馬上說,組織上是相信你的。這個觀點我剛才也是一直這麼說的。

談話結束了,關隱達又去他所在的代表團。一路想,真是荒唐,賀達賢跑到各代表團去推銷自己,向書記還要表揚。我什麼事沒做,卻有了不光明磊落之嫌。不過他也隻是偶爾想到這種荒唐,心想作這種類比沒有任何意義。他知道這事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他進會議室時,代表們根本不在討論什麼《**工作報告》,而是在發牢騷,說原定今天選舉,怎麼臨時又調整議程了?中間肯定有名堂。見關隱達去了,一位農民代表說,關書記,這人大會根本就不要開。一次人大會,要花多少錢?這錢放到我們村去,還可以幫我們農民辦點實事。都是上麵定的人,下個文,紅印巴子一蓋,還方便些。開什麼會?反正不選出上麵定的人不讓走。真不讓走也好,有住有吃,開它個三百六十五天!

全場哄然大笑。關隱達沒有笑,舉手往下壓壓,猛吸一口煙,說,各位代表不要激動,冷靜些,冷靜些。在座各位差不多都是黨員吧,是黨員就要同黨組織保持一致。要相信組織,組織上安排幹部自然有它的考慮。我有一個請求。大家知道,包括我們這個代表團在內,有幾個代表團提了我的名,我個人表示感謝,感謝代表們對我的信任。但我請求大家重新考慮提名。我們希望這次人大會開得順利、圓滿、成功。

這時,他的秘書小顧進來了,他就招呼一聲大家討論吧,就同小顧出來了。問有什麼事?

小顧說,我一早就到這裏找你,你不在。辦公室又有事要處理,我就去打了個轉又來了。是這樣,昨天晚上,小武找我,說向書記找你有急事。我找了你幾個鍾頭沒找到你。晚上十二點我打你家電話還是沒人。後來太晚了我就不打電話了。我怕我是不是誤了什麼大事,就來找你。小武昨晚說是有緊急情況哩。

小顧辦事很認真,生怕出事。關隱達說,沒事了。這樣吧,你去找一下熊其烈,就說地委領導找我談話了,一再要求維護地委意圖。你要他幫助我做做工作,不要選我。你叫他出來個別說,按我的原話說。

小顧便去了。關隱達聽說昨晚向書記那麼急急忙忙要找他,一定是地委領導的指示昨晚就下來了。也說明他們早就向地委彙報了這裏出現的異常情況,才有意調整會議日程,好讓上麵有回旋餘地。可今天一早向書記和田部長同他談話時,誰也不說昨晚找過他。他們忌諱說起,隻怕是懷疑他晚上搞什麼活動去了。他們永遠不會說出他們的懷疑,關隱達也永遠不會作什麼解釋。總不能拿出昨晚的電影票給他們看吧,這有失他的尊嚴。反正他們也這麼懷疑了,關隱達就讓小顧去找熊其烈說說。他了解老熊,這人厚道,直爽,仗義。他一聽上麵硬是不讓選關隱達,他一定會去各代表團串聯,鼓動大家非選關隱達不可。關隱達也越來越自信,他一定可以當選。代表們的情緒對王永坦不利,賀達賢更不屑說。而他在鄉鎮一二把手那裏威望不錯,縣直機關多數也服他。再說,縣委決定推遲選舉說不定是個失策。代表們總是把城北大橋的事故同王永坦扯在一起議論,時間越拖議論就越多。

上午討論結束,關隱達想回去吃中飯。向書記叫住他,說在這裏吃算了,中午田部長說有事要扯一下。

田部長同向書記、關隱達一桌吃飯。飯桌上誰也不說什麼,隻是相互客套。飯後,三個人一道去田部長房間。坐下喝了會兒茶,田部長說,隱達同誌,看樣子情況還是複雜哩。也不是說硬是不可以選你。我們分析一下。現在是三個候選人,一旦選票分散,誰也過不了半數的話,誰也當選不了,再來重新組織一次選舉,又要費周折。現在各地都露出了苗頭,凡是上麵推薦的人選,代表都不滿意。當然這也有上麵做工作的問題,但最關鍵的問題是說明無**主義有所抬頭。如果聽任這股風氣蔓延,每年一到開人大會,各地都是一片亂哄哄的景象,怎麼得了?地委對此深表憂慮。地區馬上也要地改市了,也麵臨一個市**選舉問題。如果這麼下去,今後市**選舉也是個問題。所以,地委的意思是,不能讓黎南開這個頭!

向書記接著說,按選舉法,代表們依法提名了,隻能作候選人參加投票,不然就違法了。所以就要請隱達同誌一個一個代表團做做工作。我們都要以大局為重啊。你中午找各代表團的主席說說怎麼樣?

關隱達說,我說過了。那就再說一次吧。

下午,田部長又緊急召見關隱達。向書記也在座。田部長說,宋書記剛才打電話過來,要你馬上去地教委上任。是這樣的,這段地教委工作很忙,他們希望你快點到位。宋書記考慮了地教委的要求,請你先去地委組織部報到,再去地教委與同誌們見個麵。任命文件馬上就下來。

這卻是關隱達萬萬沒想到的一著。他也曾管過組織工作,從來沒見過這麼倉促任用幹部。意圖已很明顯,就是不讓他出任縣長。既然有人這麼做得出,他也鐵了心,一定要賭一碗。他有意不急於發言,隻是慢慢吸煙。樣子很沉著,又像是在想這件事。過了一會兒,他說,田部長,我有想法,就直說了。你是多年的組織部長了,想必這麼匆匆忙忙任用一個幹部,還是第一次吧。我把話說透了。這幾天,好幾個縣都在開人大會,地委幾個領導多半蹲在縣市指導選舉,也許沒有機會坐在一起研究幹部安排。我就對我的安排表示奇怪了。當然我是黨員,什麼時候都要服從分配。我今天不上地委組織部報到了,先口頭向你報個到,改天再正式去。我家小陶這幾天頭痛,她有美尼爾綜合症,說倒床就倒床的。我家又沒請保姆。

關隱達那幾句什麼直話說得田部長臉上不太好過,卻又不好發作。又聽說小陶身體不好,他也就說不出什麼了。就是明知關隱達是在扯謊,也不便說的。隻好說,好吧,就算口頭報到吧。小陶有這毛病,你還是請個保姆好些哩。田部長顯得很關心。

關隱達到代表團坐下聽了一會兒意見,就像是出去解手的樣子,出了會議室,去賓館經理辦公室。經理忙起身招呼,關書記,關書記。

關隱達笑著說,我打個電話,請你稍稍回避一下。對不起。

經理笑笑,馬上去另一間辦公室。

關隱達要了陶陶電話,如此交待了一番。

關隱達打完電話,就叫經理,說走了。經理忙過來說,這麼快?坐一會吧。關書記對我們有什麼指示嗎?

關隱達笑笑,說,哪有那麼多的指示?不過有個建議。你隻要在一年之內管好兩件事,我請求縣委表彰你。

經理有點不知所措,問,哪兩件事?

關隱達說,一件是廁所,一件是餐桌。你別笑,我這是認真說的。你這裏沒有幾個抽水馬桶是可以衝水的,沒有幾張餐桌的圓盤是轉得動的。別誤會,這不是批評你的工作。這兩件事可以說是中國的賓館病,很多大賓館都沒解決這個問題。

經理聽關隱達最後圓了一下,才放心地笑了,說,一定抓一下。

關隱達同經理握了下手,仍回會議室聽意見。下午五點鍾的樣子,小顧跑來說,陶姐上班時暈倒了,已送到醫院去了。關隱達同代表團主席招呼一聲,直奔醫院而去。

次日,大會進行選舉投票。關隱達以絕對多數的選票當選為縣長。王永坦隻得了五分之一的票。賀達賢的得票就有些滑稽了。隻得一票,而且大家都知道這一票是誰投的。因他的一位表弟是某鄉的黨委書記,也是****。

按原來安排,會議結束時,田部長要代表地委向人大會的圓滿結束表示祝賀。但這個安排臨時取消了。隻是向書記上台敷衍了一下。關隱達知道,田部長回去不好向宋書記交待。

會議結束的第二天,縣委收到了地委文件,免去關隱達同誌黎南縣委副書記職務,調地教委任副主任。

這種情況在全國其他地方是否發生過不知道,但在全省隻怕是沒有先例的。向書記找關隱達商量這事怎麼處理。關隱達笑笑,開玩笑說,我聽誰的呢?不去地委報到就違背了組織原則,不履行縣長職責就違法。有道是,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還是先不讓自己違法吧。

這就是當地俗話說的,生米煮成熟飯了。向書記也不知怎麼辦,便說,我很高興能同你共事。過來一段我倆相處也很愉快。選舉前我隻能站在上麵的立場上同你交換意見,我想必你能理解。這樣吧,你先不要管地委那一頭,由我向地委彙報,爭取地委支持你。

照說,像王永坦這樣被選了下來,再在黎南工作就不太妥了。但王永坦不願到別的縣去。地委安排他任人大主任,他也不幹。他同地委領導半開玩笑說,我在選舉上是隱達同誌的手下敗將,理該俯首稱臣。我還是仍舊幹常務副縣長,協助他工作吧。

於是幾經交涉,*****舉行會議,任命王永坦為常務副縣長。

但地委一直沒有下文任命關隱達的副書記。他的副書記已經免掉了。王永坦仍是常委,關隱達卻常委都不是,縣裏重大事情的研究他無權參加。這樣,關隱達這盤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僵局。

這天肖荃打電話來問他的近況,他說自己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境。肖荃還不明白,問,怎麼了?你當了縣長,是值得高興的事呀?這麼多年一直屈著,總算到頭了。

關隱達苦笑一下,說,隻怕真的到頭了,不過是我的前程到頭了。這段太忙,我也沒在電話裏同你細說。於是關隱達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說了一遍。

肖荃聽了,就歎息不止。一會兒,問,這麼多年不見你了,也不知你現在是怎麼個模樣了。

關隱達說,見了麵你不一定認得出了。我有點發福了,頭發也開始白了,眼睛時常是紅的,臉色很疲倦。

這麼說,是一臉滄桑了?

可以這麼說吧。關隱達說,我的日子不好過。不是常委,大事上就沒有權。縣長沒有權,講話就沒人聽。上地區開會,沒人聽我的工作彙報。幾乎輪不上我發言。往常開會發言,都是大家隨意講。現在由書記和專員點名。快輪到我了,他們就說,還有幾個同誌沒發言,就不在這裏說了。下麵,我講幾點意見。這等於不承認我這個民選縣長。我個別找他們彙報,他們總說沒空。不是我硬要去套這個近乎,我得為全縣六十萬人民說話呀!

關隱達說到這裏,竟忍不住,聲音有些哽噎了。肖荃感覺出來了,說,你很難受是嗎?不要太難受,一切都會過去的。其實肖荃也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了,就不作聲了。

兩人停了一會兒,關隱達說,我還要請你幫個忙。多年來,我們這裏一任是一個搞法,大家都想標新立異。結果,縣裏至今沒有一條成熟的發展思路。你先生是搞宏觀經濟研究的,我想拜托你先生,再請幾位搞區域經濟研究的專家,幫我們黎南研究一下發展思路。

肖荃想了想,說,我想應該可以吧。我同他講一下。

關隱達說,作為一個軟科學課題吧,我們撥課題費。

這天,向書記同關隱達說,你的副書記的事,我已向地委彙報多次了,看最近怎麼樣。將心比心,這事也讓地委領導難堪,要遲就遲一點吧,你也想開點。反正一條,誰也不能拿工作開玩笑。你的工作我是支持的。你有什麼意見,就先同我講,參不參加常委會,沒關係。

關隱達就想試一下向書記說話是不是算數,說,我看國土局老劉群眾反映太大,他的年紀也差不多了。我的意思,讓他退二線。

向書記埋了一下頭,說,這人毛病是不少,我找他談過多次的。你考慮有合適人選嗎?

熊其烈同誌你以為如何?關隱達也埋著頭,說完話才抬起頭來看向書記的反應。

向書記說,這個同誌工作不錯,辦事很紮實的。可以考慮吧。

可是過了一段,常委們研究了一批幹部,熊其烈沒有能當上國土局長。不僅如此,平時人們議論中那些同關隱達關係好一些的部門頭兒還換了幾個下來。包括公安局長李大坤。關隱達就知道向書記同他口是心非。

關隱達便找來財政局長,向他嚴肅交待,縣裏財政緊張,一定要堅持一支筆批錢的原則。

這支筆就是關隱達那支筆。

於是,凡是縣委部門要錢的報告,關隱達一律不批。他說縣裏財政緊張,大家都要過緊日子。就連發工資,也把縣委部門推遲一個星期。幹部們的工資都是緊巴巴的,推遲一個星期感覺很明顯。縣委部門的幹部就意見紛紛。關隱達不在乎,他就是要讓向在遠嚐嚐民怨沸騰的滋味。

這天縣長常務會上,關隱達提出了請北京專家的想法。他原以為有人會說他此舉太書生氣的,他事先也在腦子裏準備了一大堆說辭。不料王永坦很讚同這個意見。他說,黎南的發展是該好好謀劃一下了,再也不能李縣長一套,張縣長一套。隱達同誌提出請北京專家,我想這個主意很好。我們搞經濟工作一定要尊重知識。城北大橋的事就是個教訓。

王永坦是這個態度,關隱達的確沒想到。但聽他說到城北大橋,就知他開始有意從輿論上爭取主動。憑直覺,他知道王永坦在這中間肯定有交易。可事情不出來,誰也不能說什麼。就像他聽有人議論,說現在當大官的,別看個個在電視上神采奕奕,一旦抓了,都是大問題。城北大橋從事故發生起一直停工,由王永坦牽頭處理這事。因為技術是省橋梁公司承包的,這中間就有扯不清的皮。

關隱達說,作為軟科學課題,需撥一筆經費。據我多方谘詢,這樣大一個課題,至少要十萬。

這下就開了鍋。在座的副縣長們誰也想不通。不就是請他們到縣裏來調查一下,寫篇文章嗎?就值那麼多錢?

關隱達就反複解釋,說這不是簡簡單單一篇文章的事。他還列舉了國外一些著名點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說這些,隻能讓這些人背後笑他迂腐,但他還是說了。最後,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定還是定了下來,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

又是兩個多月過去了,關隱達副書記的文件仍沒下。他越發感到了危機。這種局麵不改變,他這個縣長隻能是個名譽縣長,實權會落到王永坦的手裏。因為他是常委。常委們掌握著幹部們的命運。幹部們不認別的,隻認那些有權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即使是那些當初投了他票的人,也會慢慢分化過去的。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時能夠對你表示遺憾,就算很客氣了。多數人隻會在背後說你無能,看著一盤贏棋,倒讓你下輸了。他們隻好為贏家喝彩了。一切向權力靠攏,這就是官場上的權力法則。

關隱達同肖荃的先生老餘通了幾次電話,就像老朋友一樣了。兩人磋商了幾次,說定八萬塊錢的課題費。學問人辦事就是不同,餘先生馬上用特快專遞寄了一份合同來。關隱達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氣,就代表縣**簽了字。

按照合同,餘先生一方收到款後,合同即生效,他們就派人過來搞前期調研。關隱達就交待財政局長馬上把錢打過去。財政局長答應得好好的,就是拖著不辦。關隱達從中看出了一些名堂,就找來財政局長問是怎麼回事。財政局長推說,是下麵辦事的人員不及時。關隱達就借題發揮,說,現在出現了一股歪風,科長不聽局長的,局長不聽縣長的。我要抓幾個典型,找幾個人開刀,看是不是翻天了!財政局長識到了風向,這才回去把錢打了過去。

過了不久,肖荃的先生老餘同三位專家一行四人到了黎南縣。

餘先生同關隱達一見麵,就握著他的手說,差不多,差不多,跟肖荃描述的樣子差不多。

他倆是初次見麵。關隱達發現餘先生很文氣的樣子,的確像個高級知識分子。個頭也比關隱達高出一頭。他就玩笑道,肖荃找對象眼光高,果然是抬著頭找的了。

笑話一回,餘先生說,我們在這裏活動十天。頭兩天蹲下來看資料,再作一個星期的調查,最後一天同縣裏領導交換個初步意見。具體研究工作,我們要回北京才有時間搞。研究過程中還會來一兩次。我們在黎南期間,你們領導同誌就不要陪了,隻為我們安排一位工作人員,負責有關聯絡工作,找找資料,就得了。

一聽就知餘先生他們是幹實事的人,不在乎花裏胡哨的客套,關隱達就很敬佩,心想官場上的人們隻要有這種作風的一半也好了。他便隻在頭一天陪他們吃了一頓飯,就不再去打攪他們。

餘先生也是在要離開的前一天上關隱達家裏看了看。他說,你老同學交待我一定要到你家來看看,還要我記住你家陳設,回去向她描述。你說害人不害人?我的形象思維不行,真不知回去怎麼同她說哩。

關隱達就調侃道,好在我家簡簡單單,也省得你回去費心思了。肖荃還是那樣孩子氣?

餘先生便作古正經說,肖荃總講,你是一位難得的好幹部。這幾天你們配給我們的那位工作人員也常講到你,你的口碑很好。今天到你家裏一看,果然是那麼一回事。隱達,我們這些人是最煩官場腐敗的。可有人說我們是自己沒本事腐敗,心裏不平衡,你說氣不氣人?

陶陶提議,讓餘先生同他們家三口一塊兒拍個照,餘先生說,這辦法好,省得我回去向她描述了。於是大家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拍了個照。

過了一段,向書記同關隱達講,你的事我又向宋書記彙報了一次,估計最近會有結果的。其實宋書記對你還是很信任的。不過將心比心,這事也讓地委難堪,要遲就遲點兒吧,你也不要太急,想開點。再說越是上級機關,辦事越是規矩多,講程序,什麼都按程序運作。估計下一次會研究吧。

關隱達知道,下一次就是下個季度。地委一個季度研究一次幹部。想著心裏就有氣。什麼規矩,什麼程序?上次突然任命自己去當教委副主任,規矩和程序到哪裏去了?但他沒有表露出來,還對向書記表示了感謝。

可是隻過了一個月,地紀委召他到地區桃園賓館談話。先找他的是紀委一把手吳書記。吳書記說,有群眾反映你有生活作風問題,組織上找你來,是想讓你協助組織把事情弄清楚。

關隱達一聽氣懵了。他盡量克製自己,但話語中還是帶了情緒。作風問題?組織上就憑一封檢舉信,或者一個檢舉電話,就把一位縣長找來談話,我看隻怕有欠慎重吧。

吳書記並不生氣,隻是很沉著地壓壓手,說,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剛才說了,隻是請你配合組織搞清情況。這是對你負責啊。你先考慮考慮,把你想到的寫出來。

吳書記說完就客客氣氣同他握了手走了。關隱達一個人站在房間中央,半天不知怎麼回事。寫什麼?這就是要我寫反省了?我一不嫖妓宿娼,二不養小蜜,反省什麼?隻怕是有人硬要整倒他了。現在整人,先看你有沒有經濟問題,再就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又想紀委是不會隨便找一位縣長談話的,一定要事先報告地委主要領導。這麼說宋書記他們是知道這事了。他便扯過電話,想找一下宋書記。卻發現電話早切斷了。

要隔離我了?你隔離吧,老子正好累了,睡覺!他便舒舒服服洗了一個熱水澡,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來的是紀委楊副書記,還隨了一位科長。楊副書記是個嚴酷的人,臉上一般不帶笑,下麵有人背後叫他楊屠夫。

楊副書記同關隱達握一下手,臉上的皮往兩邊拉了一下,就算是笑了。怎麼?寫得怎麼樣了?

關隱達說,一個字沒寫。

楊副書記臉色一下就青了,說,你一個字都……老關,你這個態度就不對哩。

你們要我寫什麼呢?這又不是命題作文,隻要你們出個題目我就可以寫。我什麼事都沒有,寫什麼呢?

楊副書記臉上的皮輕輕地跳了一下。關隱達把這個細微動作理解為冷笑。果然,楊副書記接下來的語氣同這樣表情就很相匹配了。是嗎?你還是要組織上給你提個醒是不是?我問你,你在北京有要好的女朋友?

原來如此!

關隱達氣得站了起來,把煙蒂憤然摔在地上,任它燒著地毯也不去管。楊副書記看看他,又看看煙蒂,僵了好一會兒,過去踩滅了它。像是有撿起來放進煙灰缸的意思,卻又忍住了,固守著紀委副書記的尊嚴。關隱達在房間來回走動。他要平息一下自己,要不然他會罵娘的。自己印象中,他從高中以後就再也沒同人罵過娘。當了快二十年的幹部,現在卻想罵娘了!畢竟是跟領導當秘書出身的,關隱達在如此氣惱的時候,竟然想到這位科長太不活泛,不知撿起那個煙蒂。

心情平靜一些了,關隱達就坐在了沙發上,慢慢悠悠地點上煙,說,我在北京有個女同學,叫肖荃。還不是你說的一般要好,我們關係很不錯,一直相互關心。但我們有十年沒見麵了。就這些。你們還掌握更多的情況嗎?

楊副書記臉上的皮又跳了一下,說,如果就是這些情況,我們就不會找你來了。據群眾反映,你倆的關係,不是一般同學關係,也不是一般朋友關係。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這是一般朋友之間的感情嗎?

天哪!關隱達感到眼睛都發黑了。他馬上想到了縣委辦主任陳興業。真是識人識麵難識心!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人會對他怎麼樣。但他隻是腦蛋脹熱了一陣,就冷靜下來了。反而覺得好笑。自己心中沒有鬼,臉皮也早拉破了,他就不怕刺傷誰了,說,楊副書記,你知道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嗎?

這話有損楊副書記的自尊心,他生氣了,說,我就是再不讀書,這卿卿我我的詩還是看得懂呀?

關隱達笑了。他見那位科長也在笑。他說,楊書記,這我就要向你提意見了。你要辦案子,還是事先要認真研究案卷。李白和王昌齡可都是男人啊。想必他們不是同性戀吧。

隱達同誌,你要認真對待。楊副書記可能也感覺出自己哪個地方出了差錯,便不再追問那兩句詩說明了什麼,隻是保持著嚴肅。

關隱達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事就有點邪了,還真有點*****的味道。人們總說*****太荒唐,在人類曆史上再也不可能發生第二次。他從來就不信。他說中國一萬年以後都可能發生*****。

過了好一會兒,楊副書記又問,你們真的就是一般要好同學?

我早說了,不是一般要好,是特別要好。這有問題嗎?關隱達逼視著楊副書記。

那麼,你說說,你給了這女人八萬塊錢是怎麼回事?

關隱達一聽就知道是指什麼錢了,但他裝糊塗,問,八萬?我關隱達哪有那麼多錢?有錢的話,送給自己朋友一點,好像也不違法吧。

我想你是在裝蒜。你當然沒那麼多錢,那是財政的錢。你以撥課題費的名義,送給肖荃丈夫八萬。這不會錯吧。

關隱達沒有精力發火了。他感到十分痛苦,長長歎了一聲,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麼說吧,這八萬塊錢,還是人家看著朋友麵子,按最低標準收取的。誰有本事把國際一流專家請到我們黎南去替我們出謀劃策,我們就是用掉全年財政收入的一半,也是劃得來的。

別這麼誇張吧,老關!

關隱達什麼也不說了,起來收拾行李。說,楊副書記,原諒我剛才的衝動。我知道你也是例行公事。不過我最近工作很忙,沒時間陪在這裏。我要說的都說了,你們再去調查吧。不過一定要給我一個答複。我走了。

楊副書記勸道,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你要對自己負責。

關隱達不理會,伸出手同楊副書記握了一下,走了。

關隱達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十點鍾了。一進屋,就見小顧在家裏等他。他便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了,不然小顧不會這麼晚還在這裏。他從桃園賓館出發時跟家裏打過電話。

關隱達洗了把臉,飯也不吃,就坐下來問小顧,有什麼事嗎?

小顧看了看陶陶。陶陶馬上說,你倆說吧,我到裏屋去。小顧這才說,你不在家這兩天,縣裏謠言四起。我想是有人一手策劃的,想先從輿論上把你形象搞壞。

都有哪些謠言?關隱達問。

說你去年去深圳時嫖娼被抓了,當時出錢私了啦。最近廣東搞嚴打,你的事就暴露了。地委就找你談話去了。還說你從財政撥款一百萬給北京的情婦。說你的罪行輕者二十年,重者就難說了。我分析,這些事情,領導層都知道是假的,是謠言。可是群眾不明真相,你在這裏就不好工作了。這是有人故意在攪渾水。

關隱達拚命地吸煙。他看上去顯得很鎮靜,腦子裏卻在翻江倒海。當領導,時常有些謠言,這本不奇怪。俗話說,謗隨名高。但這回分明是有計劃,有預謀的。他對小顧表示感謝,讓他放心,他不是那麼容易叫人弄倒的。

小顧走了,他就很高興的樣子,說,陶陶,你不給我飯吃了?

陶陶就忙去給他做飯。問,小顧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有人搞小動作。才不管哩。

吃了飯,關隱達叫陶陶先睡了,他有個文件要處理一下。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群眾舉報負責城北大橋工程的棗園建築公司總經理陳天王偷稅和行賄的檢舉信。從中選了一封內容最翔實的檢舉信,再認真看了一遍。隻要搞掉陳天王,就會牽出一批人,正像有的群眾說的,黎南要“改朝換代”!他原來本想再等一段來弄這事。現在他不顧那麼多了,他必須馬上反擊!

也怪,他當初被選為縣長也並不怎麼覺得有成就感,今天卻似乎有些激動,像要幹一件大事。

關隱達提筆飛快地簽道,建議立即逮捕陳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