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弄了一下,情況才有所好轉。晚上上門的群眾有還是有,比前一陣少多了。他便交待兩辦主任要進一步抓一下。
關隱達冷靜一想,這事來得有些蹺蹊。一定同他那天給了那個女人一百塊錢有關。是誰在中間搗鬼?要說可能的話,隻能是熊其烈。那件事隻對他有直接影響。但細想又不像。銀盤嶺鄉距縣城五十多公裏,而最近到他家來上訪的多是城裏人。熊其烈沒功夫跑這麼遠來做手腳。那麼是誰呢?關隱達想不出是誰,隻是隱隱感覺到他又開始陷入一個複雜的局麵。不知今後還會有好多麻煩。
縣直有關部門跑得差不多了,他同周書記招呼一聲,到各鄉去跑一圈。
他帶著小顧,第一站就到了銀盤嶺鄉。去的時候,正逢鄉裏召開全鄉村組幹部會,陳書記和熊鄉長都在主席台上。鄉裏秘書上去耳語一陣,主持會議的陳書記下來了,同他熱情地握手。陳書記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關隱達就說,很年輕嘛,不錯,不錯。
陳書記說,我們抓緊開個半天會,隻講一個事,冬季計劃生育突擊月。原來按縣裏統一要求發動過一次的,但效果沒達到,隻好補半天火。現在下麵事太多了,又是冬種、冬造、冬修,又是計劃生育,又是催上交。鄉裏幹部個個焦頭爛額,村裏幹部怨氣也大。正好關書記來了,請你給我們村組幹部做做指示。
關隱達說,我就不講了吧,別打亂了你們的部署。
陳書記說,還是請你講講。什麼部署不部署?說了你要批評。我們事一多起來,說開會就開會,來不及過多考慮。所以開會多半是急就章。
關隱達便答應說說。
陳書記帶了關隱達走向主席台。熊鄉長還在講話,關隱達就同陳書記坐在那裏。熊鄉長可能快五十歲了,講話的底氣很足,很壓台。一看這架勢,就是個風風火火的人。
熊鄉長一講完,陳書記就接過話筒,說,同誌們,今天機會很好,正好縣委副書記關隱達同誌來我鄉檢查指導工作。下麵,讓我們以熱熱的掌聲,歡迎關書記給我們作重要講話!
頓時掌聲如雷。
熊鄉長同關隱達還未見過麵,聽陳書記這麼一介紹,才偏過頭往這邊打招呼。關隱達就笑容滿麵地伸過手來同他握了一下。
關隱達便做了一個簡短講話。大意是說,銀盤嶺鄉黨委、**班子是有戰鬥力的,過來一段工作是有成效的,縣委對此是滿意的,並堅決支持鄉裏的工作。基層村組幹部工作是辛苦的,我代表縣委表示慰問。計劃生育任務是死任務,隻能超額完成,不能留尾巴。要嚴肅處理少數擾亂計劃生育工作的橫人、蠻人、惡人。方法要注意,措施要嚴厲。我跟大家交個底,凡是牽涉到計劃生育的上訪,我們一律作為特殊情況處理,堅決保護基層幹部從事“計生”工作的積極性。
他的這番話,實際上是給熊鄉長暗送秋波。他希望熊鄉長能理解他,原諒他。前幾天他在電話裏不好說什麼,但見麵之後情形又不同一些。
散會後,他估計鄉裏會給他單獨安排中飯的,就專門同陳熊二位說,中午就同村組幹部一塊吃飯。
陳書記說,那怎麼可以呢?鄉裏開會都是缽子飯,大鍋菜。那不行,那不行。
關隱達說,我是很隨便的人,今後我們交道多了,你們就知道了。不要再專門搞什麼,同大家一塊吃點就是了。再說,村組幹部都在這裏,我不同他們一塊吃飯,影響也不好嘛。
關隱達說得這麼入情入理,陳熊二位也不堅持了。
幾個人在陳書記房間裏閑話一會兒,就開餐了。參加會議的有一百多人,鄉裏也沒那麼多的桌椅,飯菜便都放在禮堂外麵的坪裏。大家就十個人圍一圈,蹲在地上吃。關隱達覺得這也蠻有意思的,隻是這幾年他有些發福了,蹲下來肚子感覺吃力。
小顧說,像野餐,蠻有情趣哩。
陳書記就笑了,說,小顧才參加工作吧。外國人都希望我們還在原始社會,他們好來搞民俗旅遊。
小顧不好意思了,臉紅了一下。陳書記意思是說小顧剛出學校門,還很浪漫。
下午鄉裏安排彙報。彙報多半是形式,聽過之後談幾點意見就算了事了。關隱達談意見的時候,提到了那個女人到黎園賓館撒潑的事。說,我也是情急之中,隻想早點支走她,免得她在地委宋書記麵前出我們的醜,也就沒想那麼多。沒想到她是這麼一個人。這也是一個教訓。還讓老熊受委屈了。對不起啊!
熊鄉長倒是個直爽人,聽關書記這麼一講,倒難為情了。說,關書記怎麼可以這麼說呢?我們在下麵幹的,圖什麼呢?隻圖領導能理解我們。說錢我們有幾個錢?說當官我這人也就這個樣了。當時她說是你關書記親戚,一下還把我搞懵了哩。那時我的確也有火,說你就是中央誰的親戚,我也要把你閹了。費了點唇舌,還是把她說服了。說到人哪,你關書記莫怪我粗魯。有些人是服粗不服細,你把他當個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把他當個鳥,他反把你當個人。
關隱達覺得這話還真是那麼一回事。他就想起了自己以往工作中碰到過的許多人,心中很有感慨。但這句話事關同群眾的感情問題,他不好過分讚賞,隻含混道,也有一定道理。
晚飯搞得豐盛些。現在同前幾年不同了,下到基層吃幾頓飯,誰也不以為是什麼事了。你在這事上太認真了,反而叫人接受不了。再說,這裏經濟條件不太好,搞一頓飯,就是搞紅天了,也隻花得了那麼多錢。
鄉裏在家的四位領導都出來陪。席間,陳書記說,條件太差了,酒也不好,但還是要請關書記盡興。
關隱達說,我喝酒不過三杯。你們各位盡興吧,我主要同大家多說說話。
熊鄉長笑了起來,說,講說話,我們酒桌上沒有幾句文雅話。你領導在場,我們又不好放肆了。那不隻有同你多喝幾杯酒?
關隱達說,老熊你真有意思,粗話你怕我沒聽到過?現在哪裏不一樣?
於是,推推讓讓的,四位陪客一人敬了關隱達一杯,關隱達再倒了一杯。他說,這一杯我留著最後同你們幹,你們再別勉強我了,不然就是害我了。
接著他們自己幾個人又開始互相敬酒。喝一陣子,大家臉也紅了,嗓門也粗了。熊鄉長就說,按老規矩,每人講個笑話,講不出的,講了大家不笑的,就罰酒一杯。不準講舊的。
陳書記說,關書記、小顧、師級幹部(指司機)就免了。說著又朝關書記玩笑道,這是我們這裏的酒文化,酒文化。
先輪到一位副書記,說,我不會講笑話,說句順口溜吧,剛撿了別人的。有個工廠,工人發不出工資,領導卻照樣坐高級轎車。工人有意見,就編了幾句順口溜:工人拚命幹,賺了一百萬。買個烏龜殼,坐個王八蛋。
大家哄堂大笑。熊鄉長卻說,這個不新鮮了,流行幾年了,你才聽到?該罰。
這位副書記說,你們剛才都笑了,算過關了吧。眾人不依,他隻得幹了一杯。
那位副鄉長講了一個笑話,說一個老幹部去做按摩的故事。大家一聽,笑出了眼淚水。可陳書記還是說,這笑話你什麼時候講出來都好笑,好就好在藝術性還真不錯。但這也是老掉牙的了。不行不行。
這位副鄉長也隻好喝了一杯酒。
輪到陳書記了,他說,我也不會說笑話。我聽了這麼一個笑話,向大家彙報一下。有一回,一位領導出差,同車的有一位經理、一位公關小姐,再加司機。一路無聊,那位領導說,大家說說笑話吧。我先說幾句,你們各位都按我這個格式來說。都要說自己的事。他便說了:鋼筆尖尖,章子圓圓,我簽過的字千千萬,發過的文萬萬千。有過用嗎?鳥!接下來經理說了:筷子尖尖,酒杯圓圓,我吃過的飯千千萬,喝過的酒萬萬千。掏過錢嗎?鳥!司機想自己是開車的,就急中生智,說,車頭尖尖,車輪圓圓,我走過的路千千萬,越過的橋萬萬千。出過事嗎?鳥!大家都說了,公關小姐想了想,實在說不出什麼新鮮話來,就說了一個帶顏色的,大家笑得前仰後合。熊鄉長說,這個有水平。最後的包袱抖得好。
他這麼說,是想拉個人來支持自己。他說了就算定了。關書記他們反正不會說什麼,別人也不怎麼好說了。陳書記畢竟是鄉裏一把手。這樣,陳書記就算是過關了。
最後輪到熊鄉長說,又說得全場大笑。陳書記馬上表示,不錯不錯。這是誰創作的,要給他發獎才是。我看熊鄉長也算是過關了吧。
那位副書記就玩笑道,你倆是串通一氣,相互包庇。
關隱達卻隻是勉強笑一下,說,不得了,不得了啊。現在順口溜多,不是個簡單事情,不可小視哩。說過之後見場麵有些冷下來了,忙又揚揚手笑道,你們喝酒,喝酒啊。
陳書記看看大家,說,看樣子各位酒都差不多了吧。那就最後大團圓吧,關書記你看如何?
關隱達說,客隨主便吧。
於是大家站起來,碰了杯,一齊幹了。
關隱達說到陳書記辦公室去打個電話。陳熊二位就隨了關隱達去辦公室。辦公費緊張,為了節省開支,電話是上了鎖的。陳書記就忙叫秘書來開電話。開了電話,各位就有回避的意思。關隱達一邊撥號,一邊招呼陳熊二位,坐吧坐吧。我是給周書記打個電話,怕家裏有什麼安排。陳熊二位就坐了下來。
掛通了,關隱達說,喂,周書記嗎?我隱達。對對。我現在在銀盤嶺。對對。聽了他們的彙報,他們“三冬”和“計生”工作都抓得紮實。我還重點聽了他們明年的工作思路,我體會很不錯的,路子有創意,措施也到位。班子的勁頭很足,特別是世喜同誌和其烈同誌,他們的幹勁大得很哩。這幾天家裏沒有什麼新的安排嗎?
周書記在那邊說,年關了,縣領導要分工走訪一下有關廠礦、單位和駐地部隊,拜個早年。我交待縣委辦在排日程,定下來叫辦公室同你聯係。
關隱達說,周書記,我的想法,看你怎麼定。縣城附近有關單位,我這一段也跑得差不多了,個別沒到的,以後再說,反正方便。我想最近我集中時間跑一下各鄉鎮。有事要處理我趕回來,完了又下來。所以這次跑有關單位我是不是不參加算了?由你定吧。
周書記想了一下,回過話來,說,好吧,你就跑一下鄉鎮吧。情況了解全麵一些,特別是明年的工作怎麼辦,一定要要求同誌們早安排。過後我同向縣長通一下氣就是了。
陳熊二位剛才聽見關隱達在周書記麵前為他們美言,十分感激。但二位畢竟也是場麵上走的人,並不馬上把這種感激表現出來,隻是熊其烈有些像受到老師表揚的小學生,稍稍顯出手足無措的意思。關隱達看在眼裏,心想這人也許是個很樸實的人。
關隱達明知隻有陳熊二位在場,但還是有意看看四周,顯示出對兩位的信任,這才說,我不喜歡這個時候到那些單位去跑。年關了,人家給你個紅包,不收嗎?同誌們有想法。收了嗎?我又真不想收。我躲在一邊,一來落個安靜,二來也好與鄉鎮同誌們認識一下。可能因為我自己是鄉裏出來的,就喜歡往鄉裏跑。關隱達說的是他的真心話。他到過的縣幾乎都是這樣,一到年關,縣領導去有關單位拜早年,象征性帶點慰問品去,然後喝一頓,領個紅包,打道回府。他猜想黎南縣隻怕也是這個風氣,就想躲一躲。不然,到了那個場麵,你就不好怎麼辦了。你不收嗎?有人想收,你充正經就會得罪人。你想收了之後再上交嗎?等於把一批人都出賣了,會招來更多人的怨恨。
熊鄉長很敬佩關隱達,說,各級領導都像關書記這樣就好了。
關隱達馬上意識到了這話有些犯忌,就說,其實討厭這一套的領導是多數,隻是凡事一成風氣,就不是一兩個人可以一下子扭轉的。周書記和向縣長多次同我談到廉政建設問題,他們二位也是深表憂慮。對這個問題,共識還是有的嘛。
就這個話題閑扯了一會兒,陳書記問晚上怎麼活動。關隱達說隨便。陳熊二位對視片刻,說是不是搓搓麻將?關隱達說行。
於是就在陳書記辦公室擺開了麻將桌。小顧說不會,司機說你們來你們來。於是關隱達、陳熊二位,加上一位副書記,圍了下來。
熊鄉長問,幹的還是濕的?陳書記就望望關隱達。他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仍裝糊塗,問,什麼幹的濕的?陳書記就笑道,這是我們這裏的麻壇行話。幹的就是光玩,不表示什麼,鑽鑽桌子,或者隻搞精神勝利。濕的就是來點刺激。我們都是窮光蛋,也不來大的,三五塊一盤吧。關隱達猜想別的領導下來,也許都是這麼同他們玩的。不然他們不會這麼無所顧忌。但他是從來不玩錢的,就說,一桌兩製吧。我陪你們搓,但我輸贏不結賬,你們結你們的。
陳書記說,也行。這麼搓麻將我還從來沒搓過,說不定也好玩哩。
玩到半路,關隱達又怕別人以為他小氣,擔心輸錢,就自嘲道,我智商不高,搓麻將從學會那天起就是這水平。要是玩刺激呢?就隻有輸的命。我想我花這錢請客還落個人情,不然雙手送錢給你們,你們還說是自己贏的。
關隱達說著,就單釣了一個九條,和了個七巧對。
陳書記嘖嘖一聲,道,關書記還說哩,你水平高哩。
關隱達謙虛道,俗話說,呆子手紅。不會打牌的手氣好些。停了一會兒,他又問,你們同派出所關係如何?
陳書記說,很好,很好。都是弟兄們。
陳書記猜想,關隱達也許擔心他們搓麻將來濕的,會被派出所抓住,影響不好。關隱達真的是這個意思,但點到就行了。點過之後,他反而又有意把這意思掩蓋掉。說,你們要支持派出所的工作。我明天還要到派出所去看望一下他們,再去金盤嶺。
這一桌兩製畢竟讓陳世喜他們有些拘束,熊其烈喝酒就有瞌睡,哈欠喧天。關隱達就說,大家忙了一天,休息了怎麼樣?於是都說關書記辛苦了,休息吧。
陳書記說,關書記,不好意思。我們鄉條件不行,招待所太差了。你就在我這裏睡,小顧和司機我再安排。
關隱達說,我沒那麼多講究,住招待所吧。
熊鄉長說,關書記就聽我們安排吧。招待所你住不得。這樣吧,關書記幹脆住我那裏,我被子是昨天我老婆才換了走的。
就這麼說定了,關隱達住熊鄉長房裏,小顧住陳書記房裏,司機住另一位幹部處。
這是一間十來平方米的單間,除了床鋪以外,就是一套辦公桌椅和兩張藤編沙發。關隱達有些挑床,睡下又半天睡不著。就想起陳熊二位。陳世喜好像還有些城府,而熊其烈要直爽些。老熊怕也有五十歲了,一輩子在鄉鎮幹,老婆還在農村。人好像也幹練,但隻能是個正鄉級退休了。生活又這麼艱苦,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情緒。是個好同誌。想這人啊,總要隨遇而安才是。自己當年不到三十歲就是縣委副書記,這幾年背了時,心裏老憋著氣,又是何必呢?
小顧跟關隱達跑了一段,就隨便些了,不像起初那麼拘謹。關隱達發現小顧人也本分,同他講話也就少了些顧忌。有次,小顧送個材料到關隱達辦公室,他放下手頭的事情,有意叫小顧坐一下。小顧就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坐了下來。關隱達還從未叫他在辦公室坐過,他總是站在那裏,接受完任務就走。領導太忙了,哪有時間同你坐下來閑扯?
關隱達扯了些不關痛癢的家常話之後,說,小顧,你同我是天天在一起,有什麼情況要隨時同我講哩。
小顧還弄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隻好說,那當然,那當然。但他心裏卻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關書記要他說些什麼情況。
關隱達不馬上說話,遞了一支煙給小顧,又替他點上,望著他笑,說,小顧不錯啊,不錯不錯。
小顧抽著煙,想找出一句得體的話來,卻一時找不著。卻見關書記把煙抽得很過癮,又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關隱達吞了幾口煙,說,小顧,我也是當秘書出身的,莫小看了這個工作。要幹好這工作,學問大哩。當然你不錯。
關隱達說了這幾句,又不說了,大口大口地抽煙。小顧像是受到了鼓舞,有些興奮起來。說,當秘書,天天跟著領導跑,可以學到許多東西。我才參加工作幾年,進步也不快。但有一個優點,就是肯學,不怕吃苦,也不怕領導批評……我這意思是說,有做得不周的地方,關書記就不要留情麵,批評就是了。
關隱達笑道,也不是批評不批評,有意見就相互交換吧。我也會有錯,人畢竟是人啊。你小顧看到了我的缺點,就要直說出來。
小顧說,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關書記要是真有什麼缺點,我是會說的啊。我看現在領導身邊就是缺少講真話,講直話的人。
是啊,小顧說得對啊。關隱達語重心長的樣子。他當然知道小顧這是故作耿直。他關隱達真的有什麼不是的地方,小顧是不敢說的。誰都知道現在官場上不歡迎講真話、講直話的人。領導們總以為這種人會把自己弄得很沒麵子。虛假就讓它虛假,隻要他在任的時候,虛假的東西不暴露出來,他就可以弄出個政績卓越的氣象來。有了這種氣象,就能得到提拔。提拔上去以後,下次再到自己工作過的地方來視察,一旦原來的假東西露出了馬腳,他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批評你這是怎麼搞的?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明知這是他自己遺留的問題,卻隻好打脫了牙齒往肚裏吞。
關隱達慢慢地吐著煙霧,問,你在這裏工作也有這麼久了,對縣裏中層幹部狀況應有所了解。你有什麼看法?
這個問題太具體,也太敏感了,小顧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便笑道,這不是我一個普通幹部可以亂說的吧?
關隱達笑了笑,說,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吧。
小顧就說,你是要我說真話呢?還是要我說假話呢?
關隱達的表情幾乎有些幽默了,說,小顧真有意思。我要你姑妄言之,也不是要你講假話呀?剛才還說要你有話直說哩。再說,我這又不是代表組織向你了解什麼。你就當是朋友間閑扯吧。
話說到這一層,小顧就有些感動了。便說,要說這縣裏中層幹部,依我個人看法,不是一潭活水,也不是一潭死水。
關隱達問,那是什麼?
一潭渾水。小顧說罷,就望著關隱達的反應。
關隱達似笑非笑的樣子,說,說吧,說下去,放開說。
小顧說,黎南縣落後,外地幹部不願來,本地幹部出不去。所以這些本地幹部幾十年在一塊工作,轉來轉去總轉到一起,積怨較深。老一點的又經過了多年的運動,鬥來鬥去,沒幾個人不整過人,沒有幾個不被人整過,矛盾更多。不過這批人現在陸續退了,但鬧圈子、窩裏鬥的流弊還在。加上縣裏又分東南西北幾片,各片方言都有區別,幹部中間又以不同方言分成一些派係。這個大家明裏不說,心裏都有數。譬如計委就是北邊片的人把持,別的片的人在那裏幹死了都得不到重用。國土局就是東邊片的人當家,凡事東邊片的人意見統一了才好辦。不止這些,這裏搞派性有癮,還有同學圈子,戰友圈子,把兄弟圈子,等等。大家常年在一起,誰對誰都了如指掌,誰都知道誰屁股上的屎。有人就說,你也差不多,我也差不多,大家最好心裏有數算了。不然來捅一下試試。
這麼複雜?關隱達的臉色沉重起來。
小顧說,我不把這當作向領導彙報我才說的,不然我就不說了。還有就是種種裙帶關係。隻說你管的政法戰線。法院李院長同政協王主席的兒女親家。王主席是縣裏很有影響的人物。他當過多年管黨群的副書記,用過一大批人,在縣裏很說得話。李院長自從十年前當上法院院長以後屁股移都沒移一下。縣裏考慮他年紀大了,想換他下來,就是換不動。檢察院的舒檢察長是向縣長的表弟,這人能力還可以,就是不太團結班子,縣裏想給他動一下地方,也動不了。公安局的朱局長裙帶關係倒沒有,但他在公安係統有結拜八兄弟,號稱八大金剛。前年有很多人告他的狀,縣裏就把他換了下來,另外安排個局長。可新任局長幹不到半年,自己求饒,不想幹了。所以這朱克儉誰也扳不動他。
同小顧的這次談話,讓關隱達對縣裏的情況有了一個真實的了解。但他隻能放在心裏,不能同任何領導去交換意見。場麵上隻能說我們絕大多數幹部都是好的和比較好的。有了這種了解,他今後怎麼處理一些事情,心裏就有了底。
這天晚上,朱克儉同刑偵隊長火急火燎地跑到關隱達家裏彙報一個案子。有個外號叫三秀才的爛仔強奸了一中的一名女學生,弄得那女生大出血。女生家裏沒什麼人手,心想私了算了,要三秀才出錢搶救。三秀才卻分文不肯出。人現在是搶救過來了,但俗話說,再善的驢子都會踢人。女生父親心想這三秀才未免欺人太甚,就操菜刀砍傷了三秀才。三秀才的一幫兄弟反過來又打傷了女生的父親。我們考慮雙方都傷了人,就先不抓人。現在事態還是暫時平息下來了,但群眾的意見很大。
關隱達想這個案子並不是大案,也不複雜,卻專門跑來向他彙報,未免太誇張了一點。就問,雙方人傷得怎麼樣?
朱克儉說,女生父親傷得還重些,現在還在醫院裏躺著。三秀才的傷不重,縫了十針就回家休息了。
關隱達就說,那還有什麼彙報的?抓了三秀才再說。無法無天了!
朱克儉馬上說,那好,我們按關書記意見辦,馬上回去抓了他。
朱克儉一走,陶陶出來說,這麼個小小案子也要跑來彙報,那你不幹脆兼公安局長算了?原來都聽人說老朱能力不錯,辦案果斷,卻是這個水平?
關隱達也覺得有些奇怪。也許朱克儉意識到前一段太傲了一點,現在有意要表現一下尊重領導,就找個事來彙報?
三秀才被抓的事很快傳得通城人都知道了。因為是強奸案,人們傳播的興趣自然很濃,故事也越編越離奇。說本來誰也不敢動三秀才的。他姑父是王永坦,哪個還去抓他?但關書記不管那麼多,說你就是聯合國的侄子也要抓了你,就親自帶領公安人員去抓了。這些傳說關隱達自己不可能聽到。
小顧同關隱達像是隨便閑扯似的說到這事。他說,這三秀才是王副縣長的愛人的親侄子。朱克儉同王副縣長有意見,正好找這事來出氣。這回不管三秀才判得了判不了,他關進去之後皮肉之苦是吃定了。犯人最恨的也是強奸犯,不要打死他?
關隱達一聽,猛然醒悟了。自己到底被這姓朱的耍了。他要抓王永坦的侄子,卻要我關隱達來拍板!他媽的朱克儉也太陰險了,既替自己出了氣,又挑撥了他同王永坦的關係。他對王永坦的感覺本來就不對勁,加上這事,今後不要成死對頭?
關隱達馬上打電話給朱克儉,先試探一下,問,三秀才的案子怎麼樣了?
朱克儉卻以攻為守,馬上說,關書記,我正準備來向你彙報哩。我們沒想到這三秀才是王副縣長的侄子。早知是這回事,我們處理就方法一點。這牽涉到領導的威信問題,怎麼辦?
他這麼一問,等於又把關隱達逼到坎上了。關隱達隻得說,要依法辦事,不要因為案犯有特殊背景,就可以把法律放在一邊。但也要考慮領導同誌的威信問題,所以辦案要方法一點。
朱克儉馬上回過話來,說,我們一定按關書記這個指示辦。
通完電話,關隱達想想自己剛才講的話完全是廢話。既然依法辦事,還管什麼領導威信?但他隻能這麼講講廢話。這朱克儉真的是個人物!
周書記找到關隱達說,永坦同誌侄子的事,公安局講是你叫抓的?我說隱達,不是說要官官相護,但這種事,也要講究一點方法。當然永坦同誌對這事倒沒什麼看法。
一聽說王永坦沒什麼看法,關隱達就知道他一定意見天大了,說不定還到周書記麵前發過牢騷。他是有苦難言。他不能說不是自己拍的板。一來明明是他叫抓的,二來並沒有抓錯,要是推脫一下倒顯得滑稽了。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他隻有堅持到底了。就說,方法是要方法一點。但對三秀才,群眾意見太大,不處理的話,隻怕會有更壞的後果。
關隱達知道什麼方法不方法,隻是個婉辭,說白了就是要設法開脫一下。他想現在不管他怎麼挽回,王永坦這個人他是得罪定了。要得罪就得罪到底。不管誰來活動,也要以強奸罪判他幾年。若是王永坦公開表示對他有意見的話,他就索性把三秀才平日犯的事全翻出來,多判他幾年。
過了幾天,關隱達收到一封恐嚇信,說要他全家人小心。他一猜就知是三秀才的狐朋狗友幹的。便召來朱克儉和刑偵隊的人,並對他們說,我不管你們有沒有困難,二十四小時之內,把這寄恐嚇信的人給我抓來。這夥渣滓人不少,你們給我先抓三個再說。
朱克儉說,這些人也太猖狂了。好吧,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關隱達見朱克儉這麼恭敬,心想這人達到了耍弄人的目的,以為我不知道,這會兒又裝得服服帖帖了。他姓朱的敢如此弄人,一來是他這個人本身太混,二來也許是自己過來一段太軟。還是熊其烈那句話有道理:有人你把他當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把他當鳥,他反而把你當人。好吧,我就不管你有八大金剛,還是十大羅漢,老子到時候一定端了你!
其實這些渣滓公安局心中都有譜,當天下午就抓了三個人,有一個就是寫恐嚇信的。這些人不抓沒事,抓了盡是事,總有罪名可以治他們。關隱達就說,這是一夥民憤極大的流氓團夥,要從重打擊!
城北大橋的項目直到次年七月份省裏才批下來。今天縣委常委開會,專題研究施工隊的問題。目前有省橋梁公司、鐵道部某工程公司、棗園建築公司等三家單位在爭這個工程。省橋梁公司是專搞橋梁的,資質最好。鐵道那家公司也可以,他們的長處是施工設備先進些。最差的是棗園公司,隻是一家村辦企業。但他們有天時地利,橋的兩頭都是棗園村的地盤。
棗園建築公司的老總陳大友,外號陳天王,幹了多年的建築包頭,先富了起來。前幾年,上麵號召共產黨員要做致富的帶頭人,可棗園村的黨員沒有一個人帶頭富起來。陳天王富了卻不是黨員。組織上就培養他人了黨,擔任棗園村黨支部書記。他便把自己的建築隊掛上了棗園村的牌子,他自己出任經理。上麵認為這是獻出小家為大家的好樣板,還專門宣傳過一陣子。外地還有人來學過經驗。
本來城北大橋工程,劉先生希望由他們負責招標施工,是縣裏爭取過來的。說有縣委、**的領導,這個工程是一定能搞好的。縣**就此研究過多次了,今天正式提交常委會議決定。
王副縣長為主彙報縣**的研究意見,傾向於由棗園建築公司承建,說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勞務項目,讓外地來搞太可惜了,不要肥水落了外人田。至於技術把關,可以采取技術單項承包的辦法解決。
討論起來,意見分歧很大。關隱達發言說,這個工程是劉先生為主投資的。像這類工程的建設方式,國外通常采用BOT方式,從投資到建設,全部由投資商負責,建好之後,投資商按合同經營一段,再無償交付給當地**。目前國內有些地方也開始嚐試借鑒這種方式。我認為這種方式很好。
關隱達發言時,王永坦就冷笑了一下。一年前他的侄子與同夥都被法辦了。三秀才又是強奸罪,又是流氓團夥頭子,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其他幾個人被判了十幾年不等。王永坦嘴上不說什麼,私下卻是耿耿於懷。他的老婆很傷心,還哭過幾場。他倒不那麼傷心,隻是覺得關隱達不給他麵子。
因當地講B是句痞話,指女性某個部位。待關隱達講完,王永坦就開玩笑一樣說,關書記是讀書人,知道的洋玩意兒蠻多。你講的什麼B方式,我是不懂。我覺得我們現在討論這個問題有個前提,就是這個工程由縣委、**統一指揮來搞。這是早就定了的。還有,工程的地盤在棗園,不讓他們搞,這施工環境就難說。當然我相信關書記有辦法,那麼多公安幹警總要有事幹嘛。
王永坦這話明顯帶有戲弄和挑釁的意思。但他那表情有意笑嘻嘻的,叫關隱達不好怎麼說。關隱達想這是無賴的做法,也就不想同他在這種場麵上頂起來,便有意裝糊塗,嘿嘿笑了一下。他心裏另有一番安慰。到黎南不到兩年,在下麵幹部中的威信可算是樹立起來了。對三秀才的處理,又使他在一般老百姓那裏有了很好的口碑。而王永坦的形象是一天比一天狼狽。
因為這事的基調早就定了下來,所以與會者雖然同意關隱達的看法,最後定的時候,還是決定讓棗園建築公司來幹。但關隱達還是擔心這工程棗園搞不好,會後就把這種心思同周書記個別扯了一下。周書記沉吟片刻,說,永坦同誌抓過多年交通和建築工作,很有經驗。隻要加強領導,不會有問題吧。反正也定了,關隱達就不多說了。
不久,發生了一樁很棘手的案子。縣五金公司同北京一家公司做生意,被北京人騙了六百萬塊錢。這事發生一年多了,五金公司北上多次,那家公司隻是耍賴。萬不得已,最近五金公司派人同公安局的一道再次北上,將他們老總騙到賓館,作為人質帶了回來。這老總姓邱,不知有多大後台。人還在路上,有關方麵電話早到縣裏了。電話是北京、省裏、地區一級一級打下來的,說經濟案件還是要用經濟的手段來解決。
關隱達琢磨這話,很有問題。這是什麼屁話?經濟犯罪也是經濟案件,難道就不可以用法律手段處理?那麼大的幹部,居然講出這種違背常識的話來。可上麵電話打得很緊,反複強調這個指示。他便咀嚼出些味道來。上麵講話有無毛病都是次要問題,你隻要領會內涵就行了。這話的內涵就是兩個字:放人!
地委宋書記的電話是周書記親自接的。周書記就找關隱達說這事。關隱達一聽就有火。說,五金公司和公安局北上前同我彙報過。我想這麼辦在方法上簡單是簡單了些,但對付這種無賴,這也是唯一有效的辦法。現在人都還在火車上,要放人的聖旨就來了。人是好放,向五金公司職工就不好交待了。
周書記說,這事我原先也是同意的,他們向我也彙報過。但你還不清楚?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就算支持我吧。拜托你做做工作吧。
關隱達就找來朱克儉說這事。朱克儉聽了情緒很大,說這到底是誰的天下?竟讓這些人如此胡作非為?關隱達見他很激憤,心中就有了一計,也不接著做他的工作了,隻說,等人到的時候相機行事吧。
人一押到,朱克儉也不讓姓邱的休息,馬上安排人問話。有意給他製造心理壓力。朱克儉自己也親自參加了。但那姓邱的是有恃無恐,滿不在乎的樣子。看樣子這人也有五十來歲了,卻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輕浮相。開口閉口隻是一句話:騙你們鄉巴佬幾百萬塊錢算個什麼事?朱克儉氣得直罵娘。
朱克儉受了氣,說老子就是掉腦袋也不放這個王八蛋。
關隱達就同周書記說,這個朱克儉太不像話了,我們的話他就是不聽。還是你親自去做工作?
周書記聽了很生氣,說,這個朱克儉,毛病就是多。就是他一個人是馬列主義,是正義的化身,我們都是藏汙納垢的。他通也要放人,不通也要放人,先組織服從再說。
還再說什麼?關隱達說,我建議,要把老朱換了。你周書記隻怕還隻是第一次碰他的釘子。我要是不事事遷就他,早同他鬧開了。
周書記批評人的樣子,說,隱達你就是涵養太好了一點。這種人你要同他來硬的。對這個人,我也有責任,縣委向來就是太放任他了。這事我倆先說好了,先等一段,你考慮一下接手的人選。
關隱達說,好吧。
他早就想在政法戰線動一兩個人,來個殺雞儆猴。但要動也隻能動那些動得了的。朱克儉不太合作,又沒有過硬的後台,就拿他來開第一刀。
其實朱克儉不放人,主要還是想讓關隱達為難。他知道人到最後還是要放的,上麵壓下來,誰也沒辦法阻攔。但還是要為難一下再說。而且他這是在堅持正義,誰也不好說他什麼。
後來,周書記和關隱達一道找朱克儉談,朱克儉才為難地放了姓邱的。
事情處理好之後,關隱達心裏又不是個味道。他是真的不想放那個王八蛋,卻隻能將他放了。還在這事上借題發揮,整了朱克儉。便打電話同肖荃說起這事。肖荃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就不要太責怪自己。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官。
關隱達說,我自己檢討一下,壞還是不壞。也許是搭幫這幾年倒黴,事事小心。若是一帆風順過來,隻怕也早忘乎所以了,不知成什麼樣的人了。
肖荃就說,難得你有這份自省。不過依我看,你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隱達,聽我一句話,不管你以後命運的走向如何,都要守住自己。
當然。關隱達說,有了這幾年的起落,我對生活的態度也通達些,凡事都還算想得開。你放心吧。
人是放了,麻煩卻來了。一定是有人把事情內幕捅了出去,五金公司一幫退休老職工就倚老賣老,到縣委辦鬧,聲稱要飯吃,要生存。周書記同關隱達商量,分析這是怎麼回事。關隱達認為可能是朱克儉他們走露了消息。
周書記就問關隱達,人選想好了嗎?
關隱達說,公安工作有其特殊性,還是在內部考慮妥當些。你看李大坤同誌如何?
周書記說,我原則同意你的意見。到時候幾個常委統一一下。我看不要再等了,早點動了他。
在關隱達看來,李大坤也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一時找不到更理想一點的,就隻好將就了。再說,李大坤同朱克儉有意見,用了他,對今後製約朱克儉更有利些。
關隱達建議,先做做銀行工作,貸給五金公司一筆款子,為他們解決流動資金困難。不然,職工的情緒平息不下來。
周書記同意這個意見。關隱達就說,周書記你先同工商銀行打個招呼,我再出麵具體協調。這不是我份內的事,但我沾上了,推也不是道理。
關隱達這麼做,意在洗刷一下自己在放人這件事上留下的民怨。
當天晚上,他又打電話召來李大坤,向他吐露了消息。李大坤感激不盡,表示願為關書記效犬馬之勞。
關隱達說,不要這麼說。縣委是從公安工作大局考慮,你今後擔子重些,要多多辛苦。不過,我這是個別同你通氣,還不是代表組織正式談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大坤點頭不止。
一個月之後,李大坤正式被任命為公安局長。朱克儉調政法委當副書記。
李大坤上任後,第一著棋就是把朱克儉的八大金剛全部從實權崗位上換下來,用了自己的人。就有人跑到關隱達這裏告狀,說李大坤打擊報複。關隱達表示很重視這事,親自參加了公安局局黨委會議,在會上反複強調了團結問題,還不點名批評了李大坤。
李大坤像是心領神會,很委婉地檢討了一下。
縣**要換屆了,傳聞多了起來。說周書記要調地區行署當副專員,向縣長接書記,王副縣長當縣長。這是傳得最多的,當然也還有別的說法。
關隱達感覺不到自己的政治命運會有什麼變化,心態很平靜。對傳到他耳中的各種說法,他也沒什麼反應。他現在隻圖到哪裏都有人聽他的,工作起來指揮自如就行了。
各種傳言流行一陣之後,周書記倒真的是調走了。不過不是當副專員,隻是去任地建委主任。臨走前,他同關隱達長談過一次,很有情緒,全然不是平時那種書記姿態。他說,自己在這樣一個落後縣幹了差不多兩任書記,到頭來得到這個待遇。在好縣幹容易出成績,你不讓我去幹呀?我周運先比你誰本事硬是差那麼遠?
關隱達隻好說一些安慰的話。他沒有讓周運先引出自己的情緒來。心想宣泄一下情緒,最多隻能圖個一時痛快,對改變自己境遇沒有任何幫助,倒不如保持平和好些。
在周書記變動的同時,向縣長被任命為縣委書記,王副縣長任代縣長。這樣,黎南縣新一屆縣委、**的領導格局算是定了下來。隻等人大會上給**班子履行個法律程序了。
沒想到,選舉的時候出了意外。正是開人大會的前幾天,建設中的城北大橋出了事故,剛澆好的一個橋墩出現了塌陷。正好碰上選舉的敏感時期,各種說法都出來了。有人說王永坦同陳天王是把兄弟,不知受了他多少好處。不然,會把這麼大的工程給一個村辦建築隊去承建?陳天王隻是沒人去搞他,要是有人去搞他,縣裏隻怕要倒一批人。手中有權的局以上幹部同他沒有牽扯的隻怕找不出幾個人來。這種種議論關隱達也早聽說過,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不到人倒黴的時候,社會上就是再怎麼議論都是枉然。
可這一回似乎不是一般性議論了。城北大橋的建設資金有一部分是從幹部和群眾手中攤派的。本來集資時就已經鬧得意見紛紛,現在出了這種事情,更是群情激憤。群眾才不管你劉先生投了多少,省裏和縣裏投了多少,他們隻知自己的錢丟進水裏泡兒都不冒一個。縣委預料會有麻煩,就專門安排王永坦在反腐敗會議上亮相,作了一次重要講話。縣有線電視台在黎南新聞時間專題播出王永坦講話的實況。王永坦平時講話像是底氣不足,可上台作報告的水平還真不錯。談到腐敗問題,他顯得很氣憤,好像高血壓都要發作了。可有人一看就反感,打電話給電視台,要求停播,說看不慣這裝腔作勢的樣子。
向書記看到情況嚴峻,就專門召集幾個常委研究這事。向書記強調,首先是常委一班人要統一思想,維護地委的意圖。群眾不明真相,隻要做好耐心細致的疏導和解釋工作,問題還是可以解決的。所以關鍵還是領導。
關隱達聽了這話,意識到這話別有意味。大家都知道他同王永坦是麵和心不和,一定有人以為他在背後做了反麵工作。他問心無愧,但一解釋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