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音用自己的絲帕將他的傷口紮住,一邊說:“你不要亂動,血越流越多你會死的。”一邊又忍不住去看他,他仰望著碧藍天空,可明媚的陽光卻將他的臉照得那樣冰冷蒼白。
“你輸了。”他重複這句話,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喘息亦深重。
“你……你不要亂動。”
晏珅扭過頭來看著她,目光凝重:“梁嗣音,你會去告訴你家皇帝剛才那一幕嗎?”
嗣音愣住,其實這個問題他不問自己亦在糾結,她終究要回去彥琛身邊,可剛才的事要說麼?
“你會說吧,告訴他我是這次行刺的主謀,我要殺皇帝取而代之,嗬嗬……”晏珅的聲音漸漸無力,隻有那冷笑依舊攝奪人心。
“如果你能改了,我可以不說。”這句話如何從嗣音嘴裏冒出來,連她自己都不明白,但即便十年二十年後的梁嗣音絕不會這麼做,也一定會懷念這份也許不能再回來的單純善良。
晏珅逐漸黯然的眸子裏猛地透出光芒,他眯眼看著低垂螓首的嗣音,濃密的睫毛蓋住了她的眼眸,卻蓋不住其卓然於世的光華。
“你信我的承諾?”他問。
嗣音眼簾微動,須臾答:“你若肯許下誓言我自然信你,天下是百姓的,誰做皇帝又有什麼要緊,隻要百姓安居樂業,隻要國家風調雨順,皇室的根基就會牢固。做王爺和皇帝又有什麼區別呢?我深信你並非權欲探天的之人,你隻是不甘對不對?”
“你很會說,可字字句句都向著你的皇帝,叫人好惱火。”晏珅益發虛弱。
嗣音不語,皺眉在四周張望,這裏因戒嚴而空無一人,誰能來幫她扛起這個大男人,如若繼續躺在這裏,他真的會死。
“如果我許下誓言,你真的會信?”晏珅繼續如是問,而將他本極力要對嗣音說的話咽了下去。
嗣音歎氣,為他的擰巴感到些許惱怒,“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隻是我,更多的人都在乎你和皇上的兄弟情誼,而我也永遠不會忘記太後思念你時的悵然憂傷,才希望你能好好活著。隻要你肯答應我再不做這樣的事,我一定不會告訴皇上。”
晏珅輕然一笑:“可你憑什麼要我對你發誓?”
“憑……”嗣音心頭微顫,那份自信其實將女人的弱點暴露無遺,她分明利用的是他對自己的情愫和傾慕,可這樣的話有如何能說出口?
“我可以承諾。”晏珅卻換了正色,嚴肅地對嗣音道,“我決不會傷害皇帝的性命,更不要取而代之。蒼天在上,可以為證!”
嗣音的心重重落下,瞬間露出滿麵欣然之色,情不自禁握了他的胳膊說:“我不會提剛才的事,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更謝謝你來救我,謝謝你。”
晏珅笑了,卻僅有一半是釋懷與安慰,還有一半笑是冷是酸或是苦,天知道。
此時遠處急促過來四個人,嗣音發現是羽林軍的侍衛便大聲呼救,於是終於有人扛起了晏珅,而她也不必擔心找不到回去的路。就這樣兩人被侍衛護送回到行宮,太醫們一擁而上,分開的那一瞬,晏珅最後望了一眼嗣音,但抬眸便見皇帝巍然負手立於簷下,於是嘴角的笑終究趨於冷淡。
回來後嗣音得到了悉心的照顧,她除了手臂有挫傷,再肩頭和脖子上有淤痕,並無大礙。但太醫還是給開了定神安心的藥方,著小宮女煎了藥送來看著她皺眉喝下去。
“繪竹姑姑好生休息,絡梅姑姑說這幾日就不用您去禦前侍奉了。”帶出門的小宮女都是生麵孔,她們並不知道眼前的繪竹是貴人梁氏,據說這一切都是皇後事先要七賢王安排下的,真真難為她的心意。
嗣音點頭,卻問:“郡王傷勢如何?”
那小宮女殷勤答道:“據說沒有大礙,但是失血太多急需靜養,皇上親自去探望了呢,大家都說今日郡王拚了性命救皇上,實在是兄弟情深。”
“沒事就好。”嗣音心裏一邊為他脫險高興,一邊卻又忽地沉甸甸舒展不開。秘密這種東西果然沉重,不是誰都能承受。
“姑姑好生休息,奴婢先退下了。”那小宮女侍奉嗣音吃了藥洗了臉,便要離去。
嗣音則道:“麻煩你同絡梅姐姐說一聲,要她得空了瞧瞧我。”那小宮女滿口答應,快快活活地離了去。
“曾幾何時我也同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可比誰都快活。”嗣音悵然自語,遂合目躺下。
然那安神寧心的藥似乎毫無作用,她一閉上眼睛便是滿目的追捕、逃亡、脅迫、受傷,血影與笑聲混雜,猙獰而恐怖。
夢裏有彥琛,亦有晏珅,可為何還有淑慎?當利劍逼向淑慎,嗣音終於恐懼地醒來,在粗重的喘息聲裏發現自己濕透了衣衫。
一出被窩便是刺骨的寒冷,如是勢必要病,便掙紮著爬起來到門前喚人,果然有小宮女奔來,才知道她要熱水沐浴。
幾番折騰後,嗣音終於把自己置入浴桶,溫暖的水包含著自己發冷顫抖的身體,好像世界也跟著寧靜下來,她要自己忘卻那夢裏的恐怖,更告訴自己那樣的事絕不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