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焰,暖風拂麵,從夢中醒來,這一覺美滿酣甜,不記得周公贏了我幾粒子,隻覺口中幹渴,但見石桌上有紫砂壺,便隨手拿來就著壺嘴痛飲。
茶是好茶,隻是悶了半日略嫌苦澀,飲罷,對著茶壺發呆,記得睡前聽的那《壺中之天》的故事,尋思哪天是否也能鑽進這壺裏,到另一個世界遊曆一番。
此時寺中暮鍾響起,擱下茶壺,將淩亂的披帛抖落整齊,拖著曳地裙幅走出這靜謐的園子。半路上攔住一個小沙彌,問:“明源呢?”
“師叔祖在藥王殿誦經。”小沙彌輕聲回答,低垂著頭不敢看我一眼,似怕又被我捉弄。
“多謝。”我嘻嘻一笑,徑直往藥王殿飄去。
殿內肅穆俊冷,唯有清香繚繞,佛龕前盤膝坐著清瘦的大和尚,沒有華麗隆重的袈裟僧衣,隻是一件幹淨的青灰色衲衣鬆散地搭在身上。
“我餓了。”行至他身後就地坐下,靠在他的背脊上抬眸望殿外火紅的暮雲。
“回去吧。”
“我說我餓了。”我騰起身子。
“回去吧。”明源重複。
“走了可就不來了。”我怒言嬌嗔。
“上回賭氣,你也這麼說。”明源言罷,合十頂禮,緩緩起身俯視仍坐在地上的我,清俊的臉上是親和的笑,緩緩道,“淑慎當年及笄時,也如你一樣坐在這藥王殿裏,不同的是,你是逃出來的。”
是啊,我是逃出來的。
天下人皆知,隆政十八年五月初四,是舜元公主的十五歲生辰,因舜元公主是福星臨世,皇帝年初便詔告天下,要為她舉行盛大的及笄之禮。可眼下已是五月初三,而我卻仍在宮外。
說起來,今日亦是我六皇兄和七弟的生辰,而我惱的,就是每年都與哥哥弟弟在今日過生辰,宮裏從沒有特特為我舉行的慶典,如今到了及笄之年,反隆重起來,仿佛就都等著我倒適婚之齡,上趕著要將我嫁出去。
至少,六哥就是這樣說的。
“謹郡王到了,跟他回宮吧。”明源笑著將我攙扶起來,露出僧人不該有的寵溺之態,明眸微合,溫柔地看著我,“明日,我們的小公主就長大了。”
我纖眉一凜,驕傲道:“長大又如何?反正一輩子也不要嫁人,你伴青燈一生,我就守你一世。”
“初齡。”
我話音才落,殿門口傳來一把醇醇之聲,我循聲而望,果然是四哥泓曄不假,明源究竟是未卜先知,還是和四哥約好了今日來接我回宮?
“謹郡王!”一旁的明源已朝哥哥施禮。
“四哥!”我柔柔地喚一聲,扭扭捏捏地飄到他的身邊,低垂著頭看他青褐色的鞋履,呢喃著,“我不想參加明日的及笄大禮。”
“四哥也不想。”他竟沒有出聲責備我私自逃離宮廷的事,而是輕輕撫過我垂順在肩頭的長發,我抬頭看他,他淡淡一笑說,“四哥舍不得我的齡兒出嫁,總還記得你孩提時的模樣,一眨眼都是大姑娘了。”
我欣然一笑,膩著他說:“四哥娶四嫂時,古母妃也挽著您的手說,一眨眼就是大人了。”我將古夫人的神態學得惟妙惟肖,叫他無奈地嗔我淘氣。
“時辰不早了,還請王爺早些帶公主回宮,明日及笄之禮,小僧會攜護國寺眾僧前往。”明源上前合十,娓娓而言。
我嬌嗔:“你就是想趕我走。”
“初齡,不得無禮。”四哥出言,又與明源寒暄幾句,便不由分說將我帶離,我不敢在四哥麵前放肆,唯有跟著他乖乖回去。
“泓暄因助你離宮,被敬貴妃罰跪一夜,他那麼大的人了,就為了你?”四哥送我上車時,忍不住說了這句,叫我一時揪心。眾兄弟裏,六哥最疼我,從小不論闖什麼禍,他都一力承當替我受過,這一次又是如此。
行至宮門,四哥卻讓我獨自回去,我到底有些膽怯,扭捏道:“大家生氣嗎?”
“這次的確過了。”四哥隻是這一句,靜了半晌見我可憐,方道,“誰會和你生氣,而你除了護國寺還會去哪兒?父皇是有意讓你自在幾日,才在今天讓我接你回宮。”
“哦!”
“明日及笄之禮,要乖一些。”四哥輕輕拍了我的額頭,“回去吧。”
我答應下,朝他福了福身子,轉身進了宮門,李從德一早就等在哪兒,用軟轎將我接回。
“公公,母妃生氣嗎?”我探出頭來問李從德,他笑嘻嘻回答我,“娘娘提都沒提,這幾日就忙您的及笄禮,穀雨還說,公主不在咱們才能幹活兒。”
我哼一聲,不被重視的感覺也實在不怎麼樣。
很快,軟轎停在符望閣前,我才下轎,便見母妃立在門前等我,她十年如一日的纖瘦柔美,歲月從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母妃!”我如蝴蝶般飛入她的懷裏,母親身上熟悉的香氣讓我覺得安心,卻抱怨:“怎麼才接我回宮,你們都不要我了嗎?”
“我的初齡幾時才能長大?”母妃雙臂擁著我,用她柔嫩的麵頰蹭著我的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