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母親麵前不敢放聲痛哭,此刻伏在穀雨的肩頭大哭起來,她嗯嗯呀呀地哄著我,好似孩提時哄我入眠,柔柔地說著:“你看你看,長大了還是會哭。”
容朔曾問我:“你怎麼那麼愛哭?”
我也答不上來,也許在旁人眼裏哭泣是懦弱的表現,可是眼淚能帶走心底的哀傷,哭過後的疲憊能讓人入眠,一覺醒來,就是新的世界。並非我愛哭,隻是這幾年眼淚才多了,過去的十幾年,我的笑聲充斥宮廷每一個角落,所以穀雨才會說,我不在,那裏就靜了。
“小公主。”片刻後,穀雨的語氣裏帶了幾分黠然之態,將哭累的我浸入熱水裏,繼續捋順我的長發,悠悠道,“那位跟著您來的容大人,就是皇後娘娘的侄兒吧。”
“是。”我應著,轉身來瞧她,她眼中堆笑,嘴角有好看的曲線,湊近我道,“是我們未來的駙馬?”
我一愣,低頭不語,她笑嘻嘻道,“公主好像很信任他,他對公主也好細心,就是剛才您跑去望城閣那幾步路,他都處處小心,好像怕您隨時會被絆倒。奴婢看過太多貴族世家的公子哥兒,容公子是最穩重的一個呢。”
“你說什麼呢?”我做起嬌蠻之態,正色道,“這與我什麼幹係?他好是他的,我是我的。趕緊給我洗了,我還要去見母妃呢。”
她笑而不語,邊上聽見一兩句的宮女也掩嘴而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又不知從何發作,隻能轉了話題問:“母妃的病要緊嗎,真的隻是小病?”
穀雨解釋道:“太醫早就說過,主子是不可以動心思熬心血的,說句對公主不敬的話,主子真正是憂思成疾,可還要在皇上麵前裝著,這三年您連一封信都沒有,她能不難過嘛。”
我垂下頭再無話可說,大家不怪我,更加讓我覺得愧疚,片刻又問:“大家好嗎?四哥,五哥他們,我六哥呢?我都錯過他的弱冠之禮,我真是個糟糕的妹妹。”
“奴婢聽說有意讓六殿下和公主一起辦婚禮,正物色皇子妃呢。”穀雨道。
我呼啦一下退到後頭去,水花四濺開,眾人隻聽我嚷嚷:“哪個要成婚了?我幾時要成婚了?”
這話自然傳到父皇和母妃的耳裏,待我梳洗幹淨鑽入母親身邊,她便捋著我絲絲香滑的秀發道:“請父皇賜婚的,不是你嗎,這又是怎麼了?”
父皇靜靜地坐在桌案前看四哥每日送來的奏折,似沒有注意我們,我便朝母親比了噓聲,嬌聲道:“不提這件事好嗎,這會子一點也不想,母妃……初齡不想嫁人,我嫁人,明源怎麼辦?”
父皇那裏隱隱有動靜,我和母親一起看過去,卻仍隻見他紋絲不動,母妃輕聲在我耳畔道:“你也答應母妃,近來不要提明源好嗎?”
見我不解又不樂意的模樣,她正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有些事不準就是不準。”
我當然知道母親柔弱背後果敢犀利的手腕,她隻是甚少甚少示於人前罷了,忙乖順地應著,再偷眼去看父皇,便見他眉間隱有怒色,卻不知是衝哪一個。
之後,疲累的我就臥在娘親身邊睡著了,夢裏見到他們倆輕撫我的麵頰,父皇眸中是滿滿的舍不得,母親在邊上嗔笑:“皇上心疼了,不舍了?”
父皇瞪她:“你舍得?”
母妃笑而不語,父皇親吻我的額頭,輕聲歎:“朕不想初齡受任何傷害……”
夢醒後,夜色已臨,我不知何時被抱回了自己的屋子,喚來小宮女問,才知母妃已安寢,她笑道:“這些日子,皇貴妃第一次睡得那麼早,皇上可高興了。”
我心中愧疚,隻要了些東西吃,便打發她們走,但睡了半日很精神,不願再躺回去,遂裹了衣裳出來閑逛,這福山行宮我並不陌生,隻是多年不來,周遭景色早有些不同。
“公主。”小宮女知道我不愛有人跟著,但細心地給我提來琉璃燈,我欣然接過,就著橘色柔光四處遊蕩,到靜心堂,值守的宮女告訴我,父皇和母妃就休息在此處。
我在殿前站了會兒,小宮女問我是否要通報,我笑道:“這樣就好,明日總能見的。”
小宮女便笑:“前幾日皇貴妃夜裏還會咳嗽,今日睡得很安穩呢。”
她們有意無意地說著這些話,分明是高興的事,卻總讓我心痛,相反母親會體察到這一點,便不在我麵前提任何事,母愛的偉大,就在這點點滴滴裏。
我掌著琉璃燈離開,緩步走在長廊裏,行宮依山而建,夜裏清冷得很,我不由自主縮緊了身子,可無端端耳畔卻響起他的聲音:“穿的那麼少,趕緊添一件去。”
我啞然而笑,同樣的話換做別人,會恭恭敬敬地請我添衣服,而他每次都嚴肅地喝令我,彼時在眼前厭惡得很,此刻卻覺得,不被當作“公主”的感覺最叫人舒服。
正走著,前頭忽而亮起數盞燈籠,腳步聲急促淩亂,至少有四五個人過來,走近了才發現,是三五個內侍掌著燈籠,一路護送四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