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敢忤逆我,卻呆立著不動,麵色一個比一個糾結,臉漲得通紅。敬貴妃和小姨聞訊而來,古夫人不久也到了,太醫診治後說父親是積勞過甚,靜養即可,然貴妃不放心,仍要太醫隨時候命,她與古夫人商議後決定輪流伺候,後宮的事暫時交付給小姨。
“你們回去吧!”小姨來與我三人道,見泓曦臉頰上浮腫的指印,先是一驚,隨後隻當沒瞧見,“回去吧,皇上沒事,一會兒醒來瞧見你們杵在這裏反不高興。”
“我明日再來。”心裏很難受,說完這句話我就走了,他們倆幾時離開的我不知道,回符望閣後嚷嚷要洗澡,泡在浴桶裏大哭一場昏睡過去,還是念珍來說,“殿下要見公主。”才醒來。
眾人都退下,我散發坐在梳妝鏡前,身後頎長的身影慢慢靠近,我抬頭從鏡子裏看他,四目相對,他倏地停下了。
拍下手中金篦,對著鏡子質問他:“泓曦,大姐姐說過什麼,四哥說過什麼?”
他悶聲不想,微微咬了唇。
“四哥曾經在涵心殿前跪過一夜,事後父皇對他說的話,大姐姐和四哥也對你我說過,你都忘記了?”
他沉色答:“四哥說,父皇不會怪我們做錯事,但會恨我們不知自己錯在哪裏。”
我起身逼到他麵前,含淚道:“可今天,父皇不恨你們不知自己錯了什麼,是傷心你們明知自己錯在哪裏,卻假裝不知道,生生去戳他的心窩子,泓曦,你老老實實告訴姐姐,你要做什麼?”
他的眼神全然不是三年前那個小孩子,不再是那個同我玩笑說姐姐是大人不再相讓的弟弟,甚至那晚他告訴我庫銀被劫時的眼神,也和今天不一樣。至今我都不曾直視泓昶一眼,泓曦身上的變化已如是,我不曉得會在泓昶身上看到什麼。
“我不喜歡七哥看母妃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回答我,“更不會忘記母後的葬禮上,他恨不得殺了二姐的怒意,我沒有辦法解開他的心結,沒有辦法去掉他的仇恨,我能做的,就是永遠壓製在他之上,隻有這樣才能保護你們。二姐你忘了嗎?你要我對你許下的承諾。”
我是那麼沒用,方才的淩厲蕩然無存,眼淚如珠滑落,完全不受我的意念左右,我扶著他的身體問:“所以你在和泓昶爭,在和你的哥哥爭是不是?”
“二姐,父皇也是這麼過來的,不是嗎?”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和父皇一模一樣,“姐姐所謂的‘爭’是這三年的事,但事實上從進入書房起,我無時無刻不在和七哥爭,隻是你沒有察覺,而我們倆心照不宣。”
他想了想又說:“父皇應該知道,也許母妃……也許所有人都知道,隻有姐姐不以為然。”
“隻有我?”三年前就轟然倒塌的世界又一次被撼動,連僅存的瓦礫殘垣都被震得粉碎,我苦笑著問他,“所以,你們就這樣看我癡傻了十幾年?”
泓曦很冷靜,“隻有二姐你是最真實的,何來癡傻?”
“不真實的人,包括母妃?”
“包括。”
“泓曦,如果父皇要你讓,母妃要你讓,我要你讓,你能不能不爭?”
泓曦不曾猶豫半分,正色回答我:“他若不曾傷害母後,不曾傷害姐姐,不曾傷害五哥,不曾傷害無辜的人,我能。但一切已成事實,我再不能讓,即便今日父皇問我,我亦如是答複。”
“泓曦……”
“二姐,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回來。”
泓曦的眼眉隨母妃,但此刻站在我麵前的,卻是宛如年輕了幾十歲的父皇,他不疾不徐地對我說:“並非操之過急,而是我不想等父皇有一日辭世,讓母妃獨自麵對眼下的一切。二姐,我想說的能說的,言盡於此,不論你站在哪一邊,不論你是否嫁給容朔成為容家的一份子,我該做的一件不會少,不該做的絕不會觸碰。江山之重,遠非你我能夠想象的,從母後離世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但我會努力承受一切,直到有一天撐起這天下。”
燭火靜謐地燃燒著,房內悄無聲息,逃避了三年的我,竟然忘記了當初選擇逃避的原因。
我不該為泓曦的變化感到驚訝,正如他所說的,看不清一切的人是我,周圍的人也好,事也罷,什麼都沒有變,是我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有一天偶爾走出來,看清了,便無法承受。
在姑蘇的那段日子,不會有任何人來告訴我京城如何,皇室如何,天下如何,於是我很快樂很自在,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可事實上,我真的幸福嗎?
若真的幸福,我又為何選擇回來?若不想歸來,父皇和母妃也絕不會強迫,選擇回到這裏,選擇麵對這一切的人,還是我。
“對不起,我說了讓你不愉快的話,可是二姐,我……”泓曦見我神情恍惚,很是心疼,扶著我坐下,好生哄我,“你不要生氣,即便要和七哥爭,我也不會傷害無辜的人,母妃對我說過,這是她的底線,也是我必須遵守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