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色更嚴肅,似不願回答。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我平和地看著他,示意他坐下。
泓曦卻仍固執地站著,眼眉間透著十分的不情願,可他也從來不曾忤逆過我的意思,半晌終是開口道:“找到了福山縱火之人的罪證。”
我心頭一顫,問他:“是泓昶?”
“是。”
“然後呢?”
“這罪證,將來有用。”
我聞言眼淚打轉,壓抑心痛道:“將來?你是說有一天泓昶會像我們那些皇叔伯們一樣,被列出一條條罪狀,或死或貶或流放?”
泓曦沒再說話,我知道姐弟倆之間的尷尬不在於有了泓昶他們縱火的證據,而在於剛才我看到他欣喜的神情。
從來都說我像父皇,泓曦像母妃,但如今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泓曦才真正遺傳了父皇的一切,更遺傳了帝王的品格。
隻有把江山皇權看得最重的人,才會因為握到骨肉兄弟縱惡的把柄後,露出這樣的欣喜之色吧,和泓昶比起來,我親弟弟手腕之狠,絲毫不亞於他。我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對泓曦說那些話,身為母親,她真正了解自己的兒子。
我知道,泓曦勢必要扼住泓昶,連父皇母妃都默許他的行為,我還有什麼可說?但母妃所說的,她和父皇要做的事,又是什麼?是殺,還是護?
“二姐,不要怪我,並非我淡漠親情。”泓曦沉沉地說出這些話,他終究還是在乎很多人很多事,“如果他不做這些事,我也不能憑空捏造,不是我想害他,我隻是……”
我起身來,仍需仰麵看他,“我不怪你,母妃和父皇都不怪你,我又有什麼資格怪你。我隻是心寒,我們一起長大,如今仍一起住在宮裏,世人眼裏看著和睦友愛的兄弟姊妹,實際卻明爭暗鬥,甚至以性命相搏。我反省為什麼自己要被卷入這一切事件裏,心想是不是當年若沒有自私地離宮,哄得母後高興,她如今若還健在,一切就不會發生。泓曦你告訴姐姐,其實一切,還是因為我,對不對?”
泓曦的沉默讓我很無奈,我不曉得他是厭惡我的懦弱無能,還是因為再一次不能對我說什麼。曾經的劫殺可以是假的,柯裏頎也能隱瞞我許多事,容朔那些善意的謊言也一度讓我深信不疑。這個世界到底誰是真,誰是假,我又有多少精力去分別哪些是善意,哪些是惡意?難怪明源曾對香客說:何必去看透這個世界?何必去弄明白每一件事?糊糊塗塗一輩子,未嚐不好。
“泓曦。”我將手心貼上弟弟的臉頰,含淚道,“五哥的事你知道吧,十四叔曾經和父皇水火不容的那一段你也聽說過,父皇是怎麼做的,用怎樣的心胸去包容的,你和我一樣都看在眼裏了對不對?母妃說帝王的心胸可以寬廣得容納天下,也可以狹小得容不得一粒沙,可是二姐希望你做前者,仁者得天下。”
泓曦麵色稍釋,淡淡笑起,“我記著二姐的話。”
我真的累了,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回符望閣的路上,遠遠看見一個身穿鎧甲的男子被太監引著往外頭去,泓曦似乎很好奇,我道:“是北國的王子。”
“北國?王子?”泓曦更驚訝,因北國之於我們,一直是遙遠的傳說。
我回過味來,忙道:“他現在的身份是十四叔的侍衛,隻你我知道就好了。他就是那個叫柯裏頎,三年前從船上救下我,送我一路到姑蘇的人。”
泓曦笑道:“為何一個王子要來天朝從軍?”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隻一笑而過。
回到符望閣,念珍拿了一方小匣子給我,麵有悲色說:“隆禧殿那裏的小太監送來的,說是方公公留給您的,方公公前日就因為快不行了而遷出隆禧殿,今日他的徒弟去收拾原來那屋子,想起來方公公曾說這隻小匣子是要留給公主的。”
“他如今停在何處?”我含淚接過匣子,打開看,卻是些我幼年玩棄的琉璃珠子,眼見這些,孩提時快樂的光陰重現在眼前,一時難耐心酸,忍不住哭起來。
念珍知道我和方永祿親厚,勸我幾句,更道:“公主是主子,不能去看公公,有什麼心意吩咐李從德便是了。”
“我明白,之前能見他一麵,他和我都已安心。”我抹去眼淚,長舒一口氣。
念珍識趣地帶著其他人退下去,隻留我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摩挲那些琉璃珠子,想起小時候驕傲的我,常常心血來潮要一些玩具,又每每玩不過幾天就厭棄,方永祿能有心為我攢下一些,大抵也是懷念那時的歲月靜好,可惜那樣的時光,再不能來了。
心情不好便不思飲食,吃了藥就說要睡,然在床上輾轉半夜,終不能入眠,翻身摸到藏在枕邊的小匣子,裏頭的琉璃珠子發出清脆碰擊聲,一時念起,我翻身起來換了衣裳,欲往隆禧殿去。
泓曦還未入睡,知道攔不住我,便讓李從德帶小太監跟著,我明白他怕什麼,畢竟泓昶也還在坤寧宮住著,雖然他不至於親自在宮裏在父皇眼皮子下做些什麼,可難保萬一,且如今的泓曦,早已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