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德心裏沉沉的，知子莫若母，皇貴妃是早早看透兒子也是專情癡情的種嗎？可所謂的那一個人，難道真就是葉彌月？
寢殿，彌月整理了衣容後，斟了碗茶送到皇帝身邊，泓曦喝了兩口便撂下了，指一指邊上：“坐吧。”
彌月默默地坐過去，餘光瞧見矮桌上收著的棋子，輕聲道：“袁婕妤棋藝頗高，臣妾今日輸了好幾盤。”
泓曦不屑地一笑，卻問：“你跟誰學的棋？”
彌月滯了滯，極輕聲地回答：“父親。”
“看得出他很寵愛你。”皇帝也輕輕說，再看彌月，她微垂著眼簾，似乎又難過了，泓曦眸中露出幾分心疼，匆匆掠過又道，“你不必避諱在朕麵前說你的父親，朕不會誤會你。”
“真的？”彌月顯然高興了，嘴角上揚，不自覺地帶出笑容，略有些興奮地說起，“父親極愛下棋，我很小時就抱著我看他和哥哥下棋，往往哥哥要輸了就給我遞眼色，我一伸手就把棋盤攪亂了，我……”
“不，是臣妾。”彌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低下頭，“臣妾總是偏幫哥哥。”
泓曦卻被她剛才的歡喜迷住了，她從未見葉彌月這樣高興過，隻是兒時一些回憶，就能叫她如此滿足？
“那之後呢？”泓曦含笑。
“之後？”彌月似乎不明白皇帝所指。
泓曦忿忿腹誹一句“跟你說話真累”，還是不壓其煩地詳說：“你把棋局攪亂了之後？會挨罰麼？”
“怎麼會！”彌月一揚手，小女兒的嬌態顯現出來，可一觸及皇帝的目光，又瞬間黯淡，一如方才的尷尬，小聲回答皇帝：“父親最疼臣妾，隻要不是出格的大事，頂多訓斥幾句，便是訓斥也三兩句就笑了。倒是對哥哥極嚴厲，背書背不好就要挨手板，臣妾小時候哭鬧，大多是心疼哥哥而已。”
說著彌月又忍不住微笑，心底對於家過去的回憶，也是這些年辛苦日子裏讓她努力活著的力量。隻是早先時候想到時，大多會落淚，現在不知怎麼，自然而然就想笑了。
大抵是……彌月抬起頭，滿目感激地看著皇帝道：“多謝皇上照拂臣妾的家人。”
泓曦看到那雙眼睛裏盈盈似含淚，卻不似從前那般淒楚，而他一直都很珍惜的，是從未在彌月眼中看見過恨。
“應該的。”泓曦淡淡。
彌月卻感動不已，這一句“應該的”，分量太重。
此刻，窗外更鼓驟響，因絳雪軒常住了妃嬪，打更的太監便會按時來禦花園，彌月站起來朝泓曦福身：“很晚了，皇上早些回去歇著吧。”
泓曦又好氣又好笑，抬手支頤閑閑道：“朕今晚翻了你的牌子。”
彌月自然地應一聲“是”，心情甚好地立在那裏，卻並沒打算繼續說什麼或做什麼。
“你……”泓曦蹙眉，這個小人兒，實在太磨人，幹咳一聲道，“朕翻了你的牌子，內務府便要記檔了，今夜你要侍寢。”
彌月欣欣然應著“是”，可話音未收臉就僵了，而又僵了不過一瞬，便倏地燒紅了整雙頰，她局促不安地看著泓曦，微微蠕動嘴唇問：“侍、侍寢，臣妾……今夜？”
侍寢的規矩語芙聽荷一早就教給她了，那一日初來絳雪軒，所有人都以為皇帝會來，可惜事與願違。
而那之後縱然白天整日都在，到了夜裏也必然要走，彌月漸漸習慣了皇帝不留宿，今晚突然說要留，還說侍寢，她完全沒有準備。
泓曦靜靜看著彌月，總是被她的沉默弄得一肚子火，此刻瞧見她臉上的局促不安和羞澀，心裏竟覺愉悅，他淡淡道：“不行嗎？”
彌月搖搖頭，微微別過臉，“臣妾……讓語芙她們……來侍奉皇上寬衣。”她慢吞吞地說著，慢悠悠地朝外挪動步子。
“不必了，你來。”泓曦站起來，展開了雙手。
彌月覺得有些委屈，以她的認知來看，皇帝明明就是在欺負自己，心裏略略有些不服氣，隻低著頭不動。
“你又怎麼了？”泓曦見她沉默，無名來火，“總覺得你是坦誠素直的人，可最別扭的也是你，有什麼不樂意就說出來，總不說話算什麼意思？”
皇帝急了，可挨罵的人卻依舊慢條斯理說：“語芙講的侍寢規矩，不是這樣的。”她低著頭不看泓曦，繼續道，“妃嬪侍寢的規矩，臣妾是懂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泓曦心好痛，可痛的，恰恰是他猜到了彌月會這樣說。
今夜他想留下，可今夜……本不該留的。
泓曦沉沉一閉眼，突然怒喝：“李從德在哪兒？”
外頭幾個本樂嗬嗬幻想著殿內該如何得曖昧旖旎，誰知突然傳來皇帝怒聲，李從德簡直要哭出來，哎喲著：“祖宗啊，葉才人您真是奴才的祖宗啊！”便蹦躂著進去了。
語芙聽荷也嚇得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守到門前。
“皇上！皇上留神腳下！”
卻隻見泓曦闊步而出，李從德驚慌失措地跟了出來，瞧見語芙匆匆說一句：“進去伺候著。”便緊趕慢趕地追著皇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