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每句話都不是那麼容易開口的。
月光與星空之下, 寧詞沉默了很久, 手指下意識用力, 結果一下按到了打火機, 火苗簇的冒出來, 燙到手心,讓人條件反射想甩開。
然而在那一瞬間,她看著對麵女生沉靜的目光,咬著牙硬逼著自己忍了下來,眉眼不動, 表情看不出絲毫異樣。
有長達兩分半鍾的靜默。
蒔音的視線輕輕拂過她垂在身側的右手, 挑了挑眉,
“如果你沒有什麼想說的話,那我就回去了。”
“然後堅信一定是我做了什麼陷害你的事?”
女生彎起唇, 語氣裏帶著幾分好笑,
“本來就是你做的啊。”
“你找到什麼證據了這麼果斷?”
“我好像, 沒有義務要跟你解釋這個吧。”
“法庭判刑之前都要先聲明犯罪緣由和定責條款,我想知道一下你為什麼認定我就是犯罪嫌疑人, 不過分吧?”
蒔音看了看她。
對方的眼神沒有絲毫閃躲。
表情裏帶著寧詞式的固執和堅韌。
“……啊,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樣浪費時間。”
她歎了口氣。
“休息室的茶壺裏煮的本來一直都是胖大海,但是今天晚上忽然就變成了玫瑰花茶, 據說是跟隔壁的校長休息室搞混了,能隨意進出校長休息室的就隻有他的女兒,而她跟你玩的最好。”
寧詞嗤笑了一聲,
“就隻是因為錢渝桑跟我關係好,就說是我做的,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
“我的琴弦是被王宇弄斷的,他說是氣不過想報複我,上周你生日,有人塞了一大束玫瑰花在你抽屜裏......他最近應該在追你沒錯吧?”
“所以呢?這其中有什麼必然聯係嗎?”
“沒有麼?”
女生彎著唇,語氣輕柔,
“我覺得很明顯啊。”
“兩個嫌疑人,都很巧地跟你有聯係,你又一直對我心懷芥蒂,有充足的犯罪動機,最主要的是,今天晚上,我、裴時榿、主席團的人都在查這件事,居然沒有查出半點線索,在我身邊,唯一能夠把事情做得這麼周密的人,隻有你。”
“嗬……”
寧詞覺得蒔音根本就是打擊報複才會把理由找的那麼隨意。
“哦,還有,你之前失魂落魄地跑來休息室找江妙,是因為突然良心發現,後悔了嗎?”
“…….”
“我是看在這個的份上,才願意聽聽你有沒有什麼苦衷的。現在隻剩下不到十分鍾了,你確定還要把時間繼續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解釋上嗎?”
其實根本就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是自己做的。
但是蒔音就是蠻不講理地斷定,這就是她做的。
讓她之前想好的所有解釋、反駁、推脫的理由,統統都憋在肚子裏。
“我……抽煙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就剛才,其實我本來隻是想去行政樓拿處分報告來著,沒想到會遇見你。不過抽煙有害身體健康,要是可以,我勸你還是戒了吧。”
“不用你假好心。”
“......真是奇怪。”
蒔音有些苦惱地蹙起了眉頭,
“每次我真心對別人說什麼的時候,大家好像都覺得我是假好心,是我長的真的有那麼不善良嗎?”
“是因為你本來就是假好心。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自以為體貼地普渡眾生,其實最虛偽的就是你了。”
“哦,所以這就是你的苦衷嗎?”
“我沒有苦衷,我就是看不慣你。你直接說吧,要怎麼樣才肯把照片和視頻刪了?”
“我不會刪的。”
“別逗了。”
“我真的不會刪的呀。”
女生笑了笑,
“我有什麼理由刪嗎?或者說,現在大家學習壓力都這麼重,你有什麼理由值得我再去花時間專門去給你找別的把柄嗎?”
......
寧詞抿了抿唇,
“我實話跟你說吧,這整件事情,我壓根就沒有動過一根手指頭。錢渝桑會換了茶水,是因為她本來就想報複江妙。”
蒔音一揚眉。
“怎麼,你不記得了嗎?之前她跟楊柳婷反目成仇,不就是因為你修改了楊柳婷的的刷卡記錄,導致她誤會楊柳婷搶了她男朋友,才鬧出那麼大的事情麼。她不敢直接對你動手,就隻能把怒火都發泄在跟你沆瀣一氣的江妙身上,畢竟那個時候,江妙是紀檢部的部長,所有的通勤記錄都是她負責的。”
“那麼王宇呢?”
“高二廣播站事件之後,他被記了大過,留校察看,他本來都想既往不咎了,結果後來連續三次月考,都被舉報作弊,直接開除,花了好多錢才能跟下一屆高二重新複學,也是你動的手吧。你以為,他會不恨你嗎?”
“蒔音,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孽,種了因當然就會有果,你把所有責任都推卸到我身上,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
夜幕漸沉。
風拂過裸露在外的肌膚,有點冷。
女生歎息一聲,琥珀色的眼瞳裏靜靜倒映著月色,流淌著幾分憐憫。
“你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
“寧詞,我真的,對你有點失望。”
“……少搞笑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失望!”
“我自認為會看人,也曾經十分欣賞你,說實話,你是唯一一個被我認為在同一層次的對手,甚至一度還有一種惺惺相惜的認可感,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可能真的高看了你。”
“…….”
“楊柳婷的通勤記錄是我讓錢渝桑看見的沒錯,不過那就是原紀錄,一秒鍾都沒修改,王宇作弊也是我舉報的,但能被開除就是因為,他確實作弊了。寧詞,你知道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在哪兒嗎?我從來不用捏造的證據去報複任何一個敵人,也不會因為嫉妒就心理失衡地違法亂紀。”
“我不給人留把柄。因為我做任何一件事,如果不占情,那就一定占理。”
“你跟我說因果報應——抱歉,可能還不夠格。”
“你憑什麼……”
“好了,我得回去主持了,既然給了你時間你也說不出自己有什麼苦衷,那麼我就當你是嫉妒心泛濫故意傷人。江妙那裏我會告訴她,怎麼反應我不幹涉。至於我,”
她微頓,然後晃了晃手裏的手機,唇角帶著柔和的笑,眼眸卻一派冷靜,
“你最好不要再靠近我。換位置也離我遠一點,交朋友不要交到我身邊,讓我知道任何一條關於我的傳言是來自於你的——那不好意思,這視頻我就公開了。”
“蒔音…….”
“行了,從現在開始,一句廢話都不要跟我講,我對你如何嫉妒討厭我的心理活動沒有絲毫興趣,你隻要離我遠遠的就可以了,但當然,出於善意,還是最後勸你一句,吸煙有害健康,早點戒了吧。”
……
留給她的是一個利落的轉身和背影。
肩胛的線條很美,身影窈窕,而後逐漸消失在夜色裏。
一如蒔音的風格,不帶任何張揚和淩厲的氣勢。
但是帶給你剜心刻骨的痛。
就像名著裏,有周瑜就有諸葛亮,有林妹妹就有薛寶釵。
偶像劇裏,有牧野杉菜,就一定會有藤堂靜。
人的一生,總會遇見一個讓你挫敗感尤其強烈的對手。
不服輸也沒有用,你注定就是要一敗塗地。
因為生活不是小說也不是電視劇,連不明事情真相的觀眾都知道,你,永遠不可能是主角。
寧詞鬆開手,才發現掌心已經被打火機之前冒出的火焰燙出了水泡。
不是很疼。
月光灑在掌心,那模樣醜陋又礙眼。
……
和前兩年的相對順遂相比,今年這場文藝彙演,發生了很多意外。
幸好最後,都被圓滿解決了。
不過在充當觀眾的學生們眼裏,今年的晚會,依然像過往無數次一樣,充滿了守舊規矩的無聊節目。
大概也隻有中途的新鴛鴦蝴蝶夢還稍微有點話題度。
——話題度也不是因為節目本身,而是因為表演節目的人。
蒔音是直到好多年後,有同校的學妹對她進行采訪,才意外知道,原來因為這場合奏,哪怕他們都畢業了這麼久,在學弟學妹們的嘴裏,依然流傳著“那個道明直樹學長”和“那個藤堂靜學姐”的“一中愛情故事”。
各種被流傳的繪聲繪色的細節連她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
但她知道真實遠遠比故事美好的多。
她也永遠記得,在演奏結束時,她握著小提琴回過頭,剛好看見少年唇邊淺淺的笑。
他的眼裏有光,很盛很盛的光。
然後揚眉,忽然說了句話。
周圍都是掌聲,蒔音沒有聽清。
後來下台後,她問裴時榿究竟說了什麼,對方卻隻是勾著唇笑,怎麼都不肯再複述一遍了。
她擰著眉頭,
“你好煩啊。”
“嗯。”
對方毫不在意地丟給她一顆mm巧克力,一邊擺弄著手機,放出《新鴛鴦蝴蝶夢》的原曲,語氣懶散,
“這歌詞寫的挺好的麼。”
“是啊,聽了那麼多遍,還是覺得傷感。”
“哪兒傷感了?”
“啊?哪裏不傷感了?”
少年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你閱曆不夠,無法理解。”
“……”
其實是她誤會了吧,哪有對喜歡的人這麼刻薄的??!
“行了,門口叫你呢。小爺先睡會兒,結束了再來叫我。”
門道外喊她的聲音越來越大。
蒔音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著台本離開休息室。
她離開時,手機的外放音響還在放著歌。
“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在人間已是癲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溫柔同眠”
裴大爺滿意地勾了勾唇。
——任何歌詞,斷章取義之後,心意就很合。
......
雖然之前被少年懶洋洋的diss氣的無語哽噎。
但當天晚上,蒔音是和裴時榿一起回的家。
因為她好像已經沒有可以同路一起走的小夥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