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榿看她孤零零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口的背影,歎了口氣,踢著個籃球就跟了上來。
“你怎麼那麼可憐啊。”
少年敲了敲她的腦門,
“沒有小朋友跟你一起玩兒了嗎?”
女生沒說話。
他就彎唇笑了笑,懶洋洋地,
“那走吧,我帶你回家。”
後來走在路上,蒔音記得自己還問了他,為什麼忽然又選擇要保送名額了。
男生的回答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就,避免高考考砸唄。”
“……那你之前為什麼說不要呢?”
“之前不是你想保送Q大麼。”
他晃著鑰匙圈,
“你那麼可憐,我同情你,就讓給你嘍。”
讓......給她的嗎?
蒔音仰頭看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和好看的眉眼,忽然開口問,
“那我想要什麼,你都會讓給我嗎?”
“你想要什麼?”
“我……”
女生頓了頓。
視線移開,投向遠方的夜空,聲音被風吹的很碎,
“我其實想開一家雜貨店。”
這是什麼回答?
文不對題。
“嗯?”
“我還想去很多很多地方旅遊,淘回來很多喜歡的東西,就擺在店裏。比如本子啊書包啊什麼的,我希望我的貨架上,每一個貨物都是不同的,背後貼著標簽,標簽上寫著我和這件東西的故事,在哪裏買的,景色好不好,為什麼買它,它原來的店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等等等等。”
“嘖,你這恐怕得要攢十年才能攢得出一個店。”
“是呀。”
她彎彎唇,笑容明亮,
“我想攢很多很多年,等我老了,退休了,我就把自己攢的雜貨都拿出來賣,碰上我欣賞的顧客,我也可以任性地當成禮物送給他們。這樣的話,等我死了,這個世界還會有很多很多人記得我。”
和其他人聽到她說“死”的反應不同,少年隻是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
“那祝你活的久一點,多走幾個地方,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買到你的雜貨。”
“還要多賺一點錢。”
“嗯哼。”
“裴時榿。”
女生望著那朵遮住月光的雲,又問他,
“你以後想做什麼呀?你不想當建築師了之後,就沒有什麼新的理想了嗎?”
“算有吧。”
“是什麼?”
“繼承家產,然後花錢。”
“啊?”
他揚起眉,露出幾分笑意,
“小紅帽,我跟你說個秘密。”
“你說。”
“我之前,在一所學校看見了一個研發遊戲的大學生團隊,他們剛好在做展示,大希望拿到學校的創業基金,不過很可惜的是,申請最後沒有成功。”
“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那個遊戲挺有意思的,聽完展示之後,就找到他們,把我的壓歲錢和儲蓄罐裏的錢全部都投資給他們了。”
“……是很多錢嗎?”
“挺多的。”
他伸手比了比,
“大概,就能買下這棟樓這麼多。”
“……哦。”
蒔音存到現在的壓歲錢連這棟樓裏的一個陽台都買不起。
“那最後怎麼樣了?”
“最後當然是失敗了,一棟樓就這樣被我給扔了。”
“……”
少年忍俊不禁,
“扔的是我的錢,你這又是什麼表情?”
“我就,突然很心痛。”
“不過,那個時候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花錢真的能給人帶來很大的愉悅感,而且永遠不會厭倦。”
“......大哥,你這個感悟,來的有點晚啊。”
“所以小爺打算去做一個專門花錢的人。”
蒔音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對自己說的那番投資論,
“你不會真的相當一個天使投資人吧?”
“我想給這個世界創造一些新的東西。”
他微抬著下巴,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意氣風發,
“不去思考,十年內這個東西是否能夠賺錢。而是去思考,二十、五十、甚至一百年後,我能不能創造出,比如蒸汽機、計算機這樣跨時代的東西。”
“如果成功了,喏,這隻手,”
男生攤開掌心,眉目張揚,
“就是給時代翻頁的手。”
“這樣的話,等我死了,這個世界還會有很多很多人記得我。”
.......一模一樣的話。
被他複述了一遍。
又因為對方的態度特別認真,而顯得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如果有一天,你把自己的錢都花光了,一百年還是沒有到來,該怎麼辦?”
“不會的。老子又不是不會賺錢。況且,如果地球創造我這樣的人隻是為了讓我失敗的話,那它不是太虧了嗎?”
“……有道理哦。”
他笑起來,揉亂她的頭發,眼眸盛著明亮的光點,
“小蒔音,再有幾個小時,明天的太陽就出來了,你要快點走。”
女生下意識反問,
“那你呢?”
“小爺先去熟悉路,到時候,我帶著你跑。”
那是什麼意思呢?
蒔音沒有聽懂。
但少年已經在前方揚眉伸出了手,
“喏,握住它,你就拽住了新時代的巨掌。”
“.......你得了吧。”
——這是整個高三,她和裴時榿同路的最後一個夜晚。
因為第二周,蒔音就搬到了離學校更近的新家。
剛好和江妙同路,多了好多可以一起上下學的小夥伴,每天的放學之路都很熱鬧。
偶爾有時候,她也會懷念另一條種滿梧桐樹的小道,懷念那家總是放林蔓茜電影的奶茶店,懷念和章盈璐靜靜走過的夜晚。
但大部分時間,她還是覺得現在這樣更好。
因為能跟溫暖又活潑的閨蜜結伴而行,蒔諺每天都可以回家裏來住,母親的手術也很成功,經過了安穩的恢複和療養,寒假就平安地回了國。
她回家那天,很久沒見她的威威抱著母親的腿哇哇大哭,帶著小孩子滿滿的喜悅和想念。
非常美好。
還有就是,寒假過後,她的成績一直穩定在榜首。
不管是周考、月考、模擬考,一次都沒有掉下去過。
而第二名大多數是寧詞。
至於裴時榿嘛——他保送成功了。
成功的非常理所當然,但既沒有選擇讀經濟金融,也沒有選擇電子計算機,反而報了物理學。
理由也非常隨意:
反正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就隨便報一個算了。
真的好氣人哦。
……
不過保送名額定下來之後,裴時榿就再也沒有在學校裏出現過,甚至連拍畢業照也沒有回來。
據說,他背著一個行囊,天南地北地旅遊去了。
“啊,真羨慕。”
因為寧詞莫名其妙放棄了C大,而興高采烈地去報C大但是最後保送失敗的江妙妙少女抱著一本厚厚地現代漢語詞典,趴在桌子上羨慕地感歎道,
“他居然現在就可以開始畢業旅行了,真的好嫉妒啊啊啊。”
“不過說起來,那位大哥現在到哪了?”
“肯尼亞。”
“欸,你怎麼知道的?”
“看朋友圈啊,他不是會發照片嘛。”
“…….我爸不讓我玩手機,連MP3都不讓我聽!我感覺我已經八百年沒有接觸過這種便攜式電子產品了。”
蒔音彎彎唇,鼓勵她,
“加油,再熬半個月,你就可以放肆玩了。”
“唉——”
高三。
分為三個階段:後期,後後期,後後後期。
好像很慢很慢,每一天都要寫完一堆的卷子才能過去。
但又好像很快很快,偶爾有一天考試搬書箱的時候,看見自己那寫了滿滿一本的錯題集,才發覺自己已經努力了這麼久了。
黑板旁邊貼的日期也在被一張張撕掉,每次撕到一個吉利的數字,就會有很多同學擁上去想要收藏。
郭漫臻跟蒔音一樣,辭去了廣播站的工作,開始專心致誌地投身學習。
曾經鬧騰的許集安也不在課間下五子棋了。
季威過了藝考,現在已經被調到了其他學習步調稍微沒那麼緊張的班級,大半個學期過去,他好像又把寧詞拋在了腦後,和另一個美術生姑娘打得火熱。
所以說嘍,青春年少,人都是很健忘的。
沒有誰就一定會永遠記得誰。
至於寧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再次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每天拚了命地學習,仿佛受了什麼刺激。
——但是,不在蒔音的關注範圍之內。
也沒有精力再去關注。
她已經連續兩個月,保持著每兩周寫完一盒筆芯的速度,每天灌咖啡感覺把自己灌成了咖啡精,唯一還能帶給她一點慰藉的就是裴時榿雷打不動的朋友圈問好。
這個瀟灑的追風少年,自從開始旅遊起,就仿佛有了發朋友圈的愛好。
每天三條,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配著九宮格圖片,和他們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
大概就是太招仇恨,所以朋友圈裏已經沒有人願意給他互動評論,隻有蒔音會好心地按讚。
這就導致了一個尷尬的局麵:
個人界麵拉下去幾百條,一列都隻有孤零零的一個讚。
——卻依然無法阻撓裴大爺炫耀的熱情。
依然雷打不動地在三餐問好。
事實上,雖然裴時榿已經離校這麼久,但是學校裏依然流傳著他的各種新聞。
“裴時榿”這個名字,以各種形式出現在各種話題裏,始終是一中的超級大明星。
但蒔音其實很少跟別人聊起他。
她從小都是這樣的,越珍貴的東西,就越藏在心底。
每天看著對方朋友圈裏那一列唯一的讚,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一種獨占鼇頭的開心。
直到黑板旁的日期逐漸被撕到最後一頁,蒔音揉著眼睛從床上起來洗漱,在媽媽緊張又假裝十分不緊張的笑容下吃完早餐,檢查了無數遍備考工具,然後出門前,隨手按亮手機看了朋友圈,才發現裴大爺今天的問好之下,點讚數和評論都呈現出爆炸式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