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錦衣緹騎(1 / 3)

夏侯瀲套了半天,朱順子把話兒一籮筐全倒了出來。

朱順子是個鄉下土財主的小少爺,來京本是為了科考,考了四五年硬是金榜上最後一名的後腦勺都沒有望著。閑著沒事,去聽了幾耳朵茶館裏說書的瞎侃,說什麼一旦進入東廠,兩年就能成為有人打鹵簿吆喝開道的大老爺。他一咬牙一狠心,遞了名簿,當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閹狗。事實證明,他被騙了,幹了一年半,升遷的影子都沒有見著,還在小幹事的位子上蹉跎著,隻比地痞流氓好那麼一點兒。

為了出人頭地,他花了一大筆錢搭了一條線直通魏德跟前,憑著小時候偷苞米捉泥鰍的小聰明放在魏德麵前現眼。正好燕小北也在邊上,燕小北是東廠卯字顆下的幹事,家裏開生藥鋪。朱順子隸屬醜字顆,兩人打過照麵,沒怎麼說過話,隻聽說燕小北刀法很了得,每回在衙門裏的校場比試總能得一片好彩。

兩個人跪在衙門裏求魏德給一份差事,魏德眼皮子一撩,用茶杯蓋拂了拂茶沫子,道:“成,沈玦可認得?去,把他的人頭給咱家送來。”

沈玦的腦袋沒拿回來,自己的腦袋倒差點沒保住。想到那天刺殺,朱順子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朱順子不斷強調沈玦的刀法是如何的變幻莫測,他自己就不必說了,可連燕小北在沈玦手下都沒有走過五招。兩個人屁滾尿流趕著跑了,幸好沈玦家仆散盡,獨身一人,沒有追出來。

沈玦是個刀術天才,夏侯瀲從小就知道的。他沒再說話,兩個人在雲仙樓分了手。

朱順子回家收拾包袱,夏侯瀲乘機幫阿雛把燕小北的屍體處理了,然後到城門趕上朱順子,沿官道向嘉定快馬疾行。清晨啟程,一路經過了三個驛站,換了三匹馬,到了星夜,正好到了十裏村驛店。

畢竟隻是個郊外的村驛,不大,一間正廳,一間後廳,左右五間廊房,後麵蓋了十間馬房。放眼黑漆漆的夜幕,唯這一處紅漆大門前吊兩盞紅燈籠,幽幽地發著光。再往前走十幾丈才能看見別的人家。進到廳裏,幾張油膩膩的烏漆桌子,上邊兒放一盞小油燈,有不知名的小蟲子沒頭沒腦地撞進去,燒成灰。這驛站除了他倆好像沒別的官員下榻,他們吃飽了飯,各自回屋睡了。騎了一天馬,實在太累,朱順子早就撐不住了。

夏侯瀲卻睡不著,他點著燈,把魏德托他們交給福王的信翻來翻去。為了保密信封沒有署名,用蠟密封,裏邊兒估計隻有一張紙,放在手裏輕飄飄的。

他覺得這事兒不大對頭。

福王是大殿下,據說是個跛腳的胖子,老早封了王,一直延挨著不肯就藩,實在拖不下去了,滿朝文武都罵他,才拜別老皇帝老皇後,去了封地。還有個二殿下,才十歲,還在皇宮裏光著腳丫子爬上爬下。老皇帝即將翹辮子,魏德要投機,迎福王回京,不大可能派他們倆一腳就能踩死的小螞蟻去接應,怎麼也得是個有品級的官兒吧。

夏侯瀲在燈下想了想,決定明兒就脫身逃走,去南京找沈玦。

外麵起了大風,把窗子吹開了,驛店地勢高,山坡上的林子被吹得潮浪翻湧,滿山葉子掀騰翻覆,啪啦作響。雞蛋黃的月亮被烏雲掩住了一半臉,又過了會兒,整張臉都沒了。夏侯瀲把額角抵在窗欞上,看黑沉沉的夜。他和沈玦這麼多年沒見了,以往的交情早已淡了。原本鐵得能穿一條褲子,現在成了仇人。夏侯瀲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到了金陵,要怎麼見沈玦。

算了,想再多也沒用。

夏侯瀲上床睡覺。迷糊間,樓底下一片喧鬧,外邊兒樓梯被踩的吱呀作響,間或男人的呼喝聲,環甲相擊的聲音。

腳步聲停在門口,門被大力踹開,淩空響起啪的一聲,一道鞭子攜著勁風甩過來。夏侯瀲嚇了一大跳,從床上爬起來,但仍然躲閃不及,背上被鞭尾掃到,火辣辣的疼。夏侯瀲從床上栽下來,就地一滾,鞭子長了眼睛似的跟在身後,劈啪直響。夏侯瀲揀起一張圓凳,擋住鞭子的一擊,凳子上的漆皮頓時被打掉一層。夏侯瀲乘鞭子尚在收勢,抓住凳腳一掄,凳子砸在那人額角,夏侯瀲又揀起一個杌子,把那人卡在牆上。

身後有刀光閃過,夏侯瀲回頭,看見一群錦衣衛拔刀出鞘,刀尖對著夏侯瀲,黑色飛魚服上的飛魚鮮豔得近乎猙獰。

該不是燕小北的事兒東窗事發,錦衣衛來抓他了?夏侯瀲眉頭緊皺。

“鬆開。”持鞭子的人指指身前的杌子,摸了一把額角,倒抽一口涼氣,“敢打你爺爺,不要命了?”

“誤會!都是誤會!”朱順子從外麵跑進來,身上的曳撒還亂著,“哎喲,怎麼還打上了!”朱順子把夏侯瀲拉開,掏出手帕捂在那人的額角,“你瞧我這兄弟,不識事兒!衝撞了高總旗,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饒了他這一回!”

“你誰?”高總旗不懷好意地看著夏侯瀲,“報上名來,爺倒是要看看,誰他娘的這麼有本事,敢砸你爺爺。”

“你又是誰?”夏侯瀲揚眉,“老子在這兒睡得好好的,你不分青紅皂白就衝進來打人。怎麼的?”夏侯瀲掃視一圈圍在屋裏的錦衣衛們,“人多欺負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