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當天下午就回去了,江羽送他到了車庫,看著他的車離開才回樓上,臨上樓前,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綠化帶,不知為何,心跳忽然有些快。
他的神智在他從醫院醒來之後就一直處於一種詭異的狀態,他時常覺得自己在前世,又覺得自己在現世,偶爾在醫院發著呆,也總能看見鍾子規坐在他曾經的房間裏買醉酗酒。
有時候夜深了,前世諸多不堪回首的東西便化作夢魘,無數利爪緊緊拽著他的腳踝將他往深淵裏拖,他在裏麵一次又一次地體會被囚禁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被打斷雙腿或者關進箱子。
有時候半夜醒了,看著身旁沈鈺竹的臉也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真的重生了嗎?會不會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夢境之外一切皆如昨日,他還是逃走不能的替身,還是娛樂圈人人喊打的老鼠,一切什麼都沒變。
他沒有認識沈鈺竹,也不曾報複過鍾子規,他依舊在深淵裏,所謂的重生,其實就是一個奢侈的夢而已。
他曾經也喜歡過鍾子規,在他在蕭朗的幫助下逃出去一個月又被逮回來之後,鍾子規不知聽了誰的話,將他關進一片漆黑的箱子裏,每日每夜,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沒有一個人能來看看他。
在那一片靜到可怕的黑暗裏,最初他靠著記憶裏那些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幫自己撐著。
然而這種方法僅僅隻在開始的時候有用,日子久了,或許沒過多久吧,他也不知道,在那片安靜的黑暗裏,他開始懷疑自己記憶裏到底有沒有這些美好的東西。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發芽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於是不久之後,他就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他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裏麵瘋了似的撞箱子,可是那箱子周圍都貼著軟軟的東西,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也無法讓自己徹底解脫出去。
他絕望地待在裏麵,開始咒罵一切記憶的人或事物,可是沒用,任憑他怎麼嚎叫口申吟,也沒有絲毫用處,他依舊沒有被放出去。
於是他還是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鍾子規才會這麼對自己,於是他想起了自己一次一次不甘心的逃跑,開始淚流滿臉,他哭著求著箱子外麵的人他再也不逃了。
他乖乖待在鍾子規身邊,他再也不作了,他錯了,他真的錯了,錯得離譜,鍾子規就應該是他的天,是他的一切,他卻產生了逃跑這種可怕的想法,簡直罪該萬死,他開始每日對著黑暗懺悔,然而,依舊沒用,他依舊沒有被放出去……
不知在箱子裏待了多久,他開始神經質地咬自己手指甲,一點一點,到後來直咬得手指鮮血淋漓,然而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
他被關在箱子裏的時候,鍾子規一次都沒來看過他,除了守著的人不定時在他他睡著時必送來的幾樣維持生命活動必須得東西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聲音,沒有光線,什麼都沒有,江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活著。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某天,當江羽笑著撕下了自己手腕上的大塊皮膚,另一隻手一點一點地抓出裏麵的筋脈時,嚴重失血產生的暈厥感讓他興奮不已,他大聲笑著,就在他以為這一次自己終於可以解脫的時候,鍾子規回來了。
他好像還很驚訝自己居然在箱子裏待了這麼久,也可能是打開箱子的那刻,江羽的模樣太嚇人了,所以,他居然呆住了。
驟然見到光明,哪怕眼睛被日光燈照得像是被剜去了一樣,江羽也沒舍得閉上,他看著鍾子規懷裏摟著的漂亮男孩兒,有些神經質,又有些討好是似的對他們笑了笑,然後在男孩兒的尖叫聲裏,終於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隻有鍾子規守在他身邊,江羽怔怔地看著他的臉,那一次之後,便徹底讓自己愛上了他。
他不敢再跑了,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鍾子規在那次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他特別好,好得江羽受寵若驚,甚至產生了一種叫做感動的古怪東西,然而他終究隻是個替身,在其他更像沈鈺竹的人麵前,鍾子規便徹底將他忘在別墅裏了。
於是他開始惶恐,開始害怕,是不是又要回到那個箱子裏去了?他開始不擇手段的吸引鍾子規的注意,隻要不再被關進去,哪怕被鍾子規帶到那些俱樂部去調教也可以。
然而就是這樣,鍾子規也還是和他的新寵在一起,順便,還把一個已經安排在江羽行程上的戲給了那個新寵。
那段日子,江羽整天活在恐懼裏,他害怕極了,卻什麼都不敢做,直到他初中高中最好的朋友——班長柳錦心,以心裏醫生的身份不顧外麵的留言每日來看他,他才開始慢慢走出來,讓自己看起來至少像個正常人。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就在他都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好的時候,這一次卻又夢見了。
他怕,他真的太怕了,可是他逃不了,他也不敢,所以他再次咬了自己的手腕,然後被及時察覺到的沈鈺竹一把捏暈了。
夢裏,前世的事情一遍遍發生,江羽無力地看著,配著記憶中的自己一起哭一起瘋,漸漸地,對於現實中的記憶就越來越模糊了。
然而有時候他又時常覺得自己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小路上,周圍人來人往,耳邊水聲陣陣,但四周一片灰暗。
這種情況最初隻在晚上出現,但後來,哪怕是大白天打個盹,他都有這種感覺,當這種感覺最強烈的時候,他踏上了那條岔路口,這一次,沒有那個黑色衣服的人拉他一把。
他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對於前世的記憶也就越來越清楚,鍾子規的聲音日常帶著哭腔和哽咽在他耳邊出現——一直在呼喚他,和著那種似有似無的鈴鐺的聲音,他的呼喚從沒停過。
就在江羽都可以在白天看見鍾子規模樣的時候,他的神智忽然清楚了!
鍾子規的聲音消失了,鈴鐺的聲音沒有了,甚至連水聲和那條小路也消失了!
而那時,他坐在茶樓裏,身邊一個溫潤的年輕人為他斟了一杯茶,問他要了一張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