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隱約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太對,但他說不出來,而且這個年輕人很有趣,和他說話,你甚至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沒了話題尷尬,他總是能恰到好處的表法著自己想法或者接話,江羽和他聊著,心裏那種隨時可能讓自己死去的念頭,居然都漸漸輕了……

關掉花灑,江羽穿上睡衣從浴室出來,陳霜來電話,讓他來一趟公司,過兩天他有個國際著名奢侈品的代言,而現在他要去和公司接洽另一部大ip的男主戲,順便和作者吃吃飯,聊一下基本人設和作者對人物的想法。

而沈鈺竹就像是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裏一樣,但江羽也沒太在意,日子該怎麼過怎麼過,偶爾也會全副武裝地帶著貓在樓下走一走逛一逛,日子過得也挺舒適。

拍完奢飾品的廣告,就到了老爺子的生日,從前江羽沒有臉回去,如今……他忽然想回家去看看那個疼愛他的慈祥老人,回去替他掃掃墓,擺些祭品,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去。

於是他跟陳霜打了聲招呼,又跟孟葉和羅燁說了一聲,便獨自一人開著公司給他配的車離開了。

自駕兩天,在一個薄霧微明的早上,江羽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長。

然而剛到鎮上,遠遠的,就看到了他三叔挺著大肚子提著一口袋梨的模樣。

他三叔一家的境遇隨著他日漸上漲的人氣越發困難,他們最初離開安平市後就回了老家避風頭,然而哪怕在這個小鎮子裏,也有人在背後對他們指指點點。

“你看你看,吸血鬼被趕回來了。”

“呸,活該!我還真以為他們當初火急火燎趕到安平市那種大都市是因為他那早死的二哥給他家留東西了,感情是鳩占鵲巢,趕跑了人家兒子,自己去耙窩了!”

“你說這人惡心不惡心,他女人以前天天在大夥兒麵前說她二嫂怎麼樣怎麼樣,搞得他二嫂一家在這裏受盡了歧視,現在知道人死了,又眼巴巴跑去占人家房子,還在網上造謠人江羽!”

“可惜江羽一家那麼好,他爸軍人出身,從前誰家有事,招呼一聲就來了,他媽是那什麼大學生?人長得又好看又會打扮,嘖,可惜了——”

這些人的言語如同利劍一般,每每在他三叔一家出來的時候就朝著他們後背狠狠紮去,聽著似乎無比正義。

可是當初江羽他們一家在這裏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事不關己地討論那個早早死了丈夫的江家寡婦,那個時候江羽偶爾出個門都會被小孩扔石子,僅僅隻是因為他是寡婦家的孩子。

多可笑,然而那個時候的江羽聽了這些話受了這些委屈,卻是連說都不敢對她媽媽說一句。

他的媽媽,外柔內剛,看著柔弱可欺,可是骨子裏比誰都有主見比誰都強硬,有人欺負他,她肯定會去找回公道,可是她一個女人家,麵對著幾乎一個鎮子的惡意,又能怎麼辦?

他不想讓他媽媽去受那些人的委屈,他是男人,哪怕再小,也要保護身為女性的母親,這是他爸爸說的,在每個抱著他在夜晚下看星星的時候,指著在一旁逗貓的媽媽,爸爸一定要他記住的。

江羽閉眼,不再看他三叔因為被人指桑罵槐而將人打得滿頭血的畫麵,他拉了拉帽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埋在了巨大的遮陽傘下麵,默默上車,開車離開了。

公路蜿蜒,江羽順著公路一路往上開,他爺爺就埋在江家的祖墳裏,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這個孫子。

天空漸漸陰沉……

上香磕頭,整理墳頭,燃完一串鞭炮後,江羽和老人家告別,開著車慢慢往回走。

巨大的閃電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狂風從遠處的山脈襲來,摧枯拉朽,樹木盡被攔腰折斷。

豆大的雨滴開始落在擋風玻璃上,不久,白霧驟起,眼前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江羽無奈將車停在半山腰上,天空不時有閃電劃過,驚雷從遠處奔來,聲震九霄。

天暗如黑夜,江羽看著手上的手表,明明正是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但四周卻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除了車裏的燈光,周圍都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剪影。

腦海裏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江羽怔怔地看著四周,總覺得自己在哪裏看過這樣的場麵,可是……到底是在哪裏,卻完全沒有印象了。

狂風吹得樹木口申吟不斷,似乎隨時都有倒塌下來的跡象,江羽忍著心底隱隱的不安,強自坐在位置上。

遠處有什麼東西要過來了——強烈的想要逃跑的感覺讓江羽幾乎控製住地從車裏逃了出去,無頭蒼蠅一樣,他順著那些僅有動物才能通過的地方一路奔跑,荊棘劃在身體上,鮮血淋漓。

然而他還是害怕,強烈的快要被捉住的感覺讓他朝著黑暗的盡頭的更加沒命地跑著,呼吸困難,喉嚨快要炸開了一樣,然而大腦卻在催促著他快點兒逃跑。

快點,再快點,這一次沒有人帶著他……

這一次……沒有人,帶著他?江羽幾乎是愕然地想著這句話的意思,為什麼,他會下意識地知道,這一次,不再會有人帶著他?

他曾經也經曆過這些?那又是在什麼時候?為什麼他會一點記憶也沒有?

萬傾雷電盡數打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烏鴉展翅,淒厲地發出一聲聲慘叫。

一腳踩在什麼柔軟的東西上,嘶嘶聲裏,江羽在黑暗中從高處滾了下去,等身體終於停止不動的時候,江羽眨了眨眼,雙眼沉重,終於忍不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溫暖的背上,熟悉的熏香味兒通過那人的體溫縈繞在鼻翼,小鉤子一樣。

四周開始明亮,就像夏天淩晨五點鍾的模樣。

沈鈺竹背著他,一步一步,走在狹窄難行的小道上。

當年,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少年時代他,是不是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慌不擇路的背著他從那怪物的嘴裏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