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南方2(3 / 3)

孫鐵軍的家裏幹淨、整潔,在不大的空間裏一切都一絲不苟,顯示出他強烈的自尊。這自尊挽救了他,他知道自己那些下崗的同事中,很多人因為長期的積怨而一病不起,兩個月前,他又參加了其中一位的葬禮,那人不過50歲出頭。“死得都讓人心寒了”他說。掛在牆上的那把蝴蝶牌吉他,記載著他燦爛而浪漫的少年時代,他是個音樂愛好者,奢侈地擁有這把三十幾元的樂器,向少男少女們彈奏《遊擊隊之歌》……琴弦好久都沒被撥動了,以至於孫鐵軍已忘記了如何調音。

六 黑河的失敗情緒

“黑龍江有一種憤怒的情緒”,哈爾濱作家阿成對我說,它曾經為中國的建設做出多少貢獻,如今卻似乎被遺棄了。我承認自己的偏見,本能地在尋找失敗者。難道不應該嗎?我們看到了那麼多中國經濟變革的成功人物,享受了自由給他們無窮的機會。但對於多數人來說,他們沒有那麼堅定與聰明,或許也沒那麼狡猾與冷漠,他們看著周遭的世界眼花繚亂的變化,經常會感覺力不從心。他們通過什麼來撫平自己的內心,他們中的很多人或許也終會意識到,他們無法分享到整體社會經濟的成長,也變不成那些成功者中的一員。

黑河市也有這種失敗的情緒。我的朋友朱秀峰1992年分配到這裏時,流行著“南深北黑”的說法——南方的深圳因香港而騰飛,而黑河則因瀕臨俄羅斯而繁榮。但說法沒變成現實,深圳一直在上升,而黑河甚至半飛都沒發生。

像很多邊境城市一樣,貿易和性是黑河的締造者和繁榮源頭。俄羅斯的皮毛和俄羅斯姑娘的臀部,都引人遐想。但20世紀90年代中期糟糕的交易記錄,摧毀了雙方的信任,很難說雙方誰更值得指責,這其中有今日的摩擦,也有昨日的屈辱,遙想當年,黑龍江北部那大片區域,不都歸中國的統治嗎?

對於我們這些不常在旅途上的人來說,陌生的景物與人群會迅速占據我們全部的注意力,我們被這些信息所填充而暫時忘記自己。這是人生的幸福時刻,你忽略甚至遺忘了自己。但幾天後,旅行的感受開始減弱,陌生的廣告牌、莊稼地、建築物不再帶給你新的刺激,你開始覺得一切都有點似曾相識,然後開始有點厭倦和視而不見。你會喜歡上坐長途汽車,在8個小時裏,你看著車窗外景物的變化,頭腦中若有所思或幹脆空空如也,你會慶幸你既觀察著外界,又與世界保持著距離,並且隨時走神……最初的旅行目標也模糊了,你想發現這個地方的曆史、風土人情的變化,和周邊的關係。

但是,這種整體感很快就讓位給有點瑣碎化的感受,你擔心趕不上下一趟車、被酒桌上的盛情耽誤了整整半天,被旅伴夜間的鼾聲弄得整夜不眠,與本地人交談沒發現什麼獨特的經驗,談話經常是碎片的,你不知道從中能獲得什麼……你到了北部的黑河,中俄邊境的感覺沒那麼顯著,這個城市看起來和中國其他小城沒什麼區別,除去每個店牌下麵多了俄文的標誌,售貨員講俄語,夜晚街道上多了一些拿著酒瓶子的俄羅斯男女,其他似乎都一模一樣……當然,黑龍江寬闊、深沉、神秘,但是站在黑河的江邊花園中,瞭望對岸,除去建築更稀疏,並沒有特別的印象,就像是從長江北岸望著南岸……

這是多麼可怕的感受,似乎你跑出了上千公裏,就是為了再度印證所知的一切,似乎黑河市就是一個放大版的雅寶路。

我們還是到了愛輝——這趟旅行真正的。我一點也不興奮,缺乏耐心地參觀完愛輝博物館,1975年建立時它最初的名字叫“愛輝反修展覽館”。在一次午餐上,我聽到的關於中俄未來關係最精彩的一個假設是,中國男人應該更多地前往俄羅斯,讓俄羅斯女人生下更多我們的後代——人口數量是最有力的武器。我在鎮上一戶老太太家裏睡了一覺,她的爺爺100年前住在江對岸,是江東六十四屯那場著名的屠殺的幸存者,拉著馬尾巴回到了黑龍江這邊。

七 白城的錯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