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南方2(2 / 3)

對於這個家庭來說,最寒冷的時刻來自於1993年。那時,林場的繁榮已經逝去,因為長期沒有節製的砍伐,生長了數百年的森林開始蕭瑟,它需要休養生息了,我看到了那片生長了40年的杉樹,它們纖細得像個成年人的臂膀。國有企業的改革也開始了,孫鐵軍對此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是全國性的潮流,不僅是他個人麵臨這樣的變化。

結果仍令他吃驚。他一家四口,除去母親外,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和他自己都在林場的國營公司工作,分別屬於財務科和保衛科。“我做好了家裏有人下崗的準備,”孫鐵軍回憶說,“卻沒想到三口人全部下崗了。”他的整個青春時代都奉獻於此,整整25年的工齡最終以18000元錢作為了結他這些歲月的交代。這是個一刀切的數目,令孫鐵軍耿耿於懷的是,似乎他們這些工作將近30年的工人,和那些隻有10年工齡的工人一樣,所得到的賠償沒太多區別,10年、20年的人生沒太多的價值。

那真是段難熬的日子。“工人就像籠子裏的雞,放出來之後它還會圍著籠子轉。”孫鐵軍與其他下崗工人一樣,他們在國營的氣氛中成長,他們的家庭、愛情、事業、娛樂,都在一套模式中,而且他那時已人到中年,生命開始由強壯滑向衰弱。

“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害怕”,我們見麵時已是2007年8月,整整過去了15年,他似乎仍未完全從當時的震蕩中走出來。一家四口的生活,他要自己交納養老、醫療保險金,更多的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即將展開的新生活中做些什麼,這裏沒有他熟悉的路線圖。

他病倒了,一年後,才開始逐漸恢複。就像之前很多代的中國人一樣,當他們麵臨社會的震蕩時,親戚、朋友、同學所締結的網絡開始發揮作用。他先是在山東遊蕩了9個月,依靠最初朋友的介紹,從一份工作換到另一份工作。新生活不安定,卻也讓他呼吸到從未有的自由空氣。

“我一口氣跑了很多省份,那些地方我從來都沒去過。”他的足跡從山東到了湖北,從四川到了新疆,從廣東到了福建,他又開始重操開車的老職業,在葛洲壩開鏟土機,在攀枝花卸貨,在新疆參與修路。“哪裏有活幹,我就去哪裏”,他說。

這期間,伊春的經濟沒有起色,甚至更糟了。包圍在兩座小山之間的市中心的商業區不再有從前的繁華,50年前,退役的士兵、年輕人湧到這裏創造一座新城;30年前,人們湧向這裏,尋找木材與機會;而現在本地人則開始外遷,工人們的後代到外地尋找工作,而下崗的家庭經常全家性地遷走……孫鐵軍的女兒在不再繁榮的零售業中尋找工作,她賣過鞋,如今為一家小店賣書包,每月600元的工資經常成為家裏的依靠,她的丈夫在大連工作,每年見麵的機會不多,她6歲的女兒在屋裏快樂地跑來跑去,一直想打斷我們和她外公之間的談話,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15年的時間裏,孫鐵軍覺得自己衰老了。那些遊曆令他大開眼界,卻沒帶來太多的經濟回報,他在為每年要交納1700元的社保基金費發愁,聽說它要漲到2100元……他臉上的憂慮也和他的身體狀況相關,他同時被胃炎、肝炎、膽囊炎所困,即使如此他仍要不時去開長途貨運,經常連續很多天日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