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向南方6(3 / 3)

我和同伴以社會考察的名義而來,實際上內心都蠢蠢欲動,我們太虛偽了,太自以為是的矜持了,兩個姑娘坐在我們身旁,並隨時準備坐在我們的大腿上,我們卻縱容大好時光悄然逝去,倒是她們的直接弄得我們無所適從,她們需要盡快地開始,盡快地結束,效率和金錢緊密相聯。我相信,我們是她們最好、最莫名其妙的客人,足夠慷慨,卻什麼也沒發生。

這些經驗讓我心灰意冷,即使到了麗江一座公認的豔遇之城,我都沒太多興趣。淩晨3點的小客棧,準備收容我的疲倦。但在走廊裏的洗手池前,我看到了一條藍色牛仔短褲,下麵是筆直、豐滿的雙腿。我的眼睛又幹又澀,意誌昏沉,卻對這一景象印象深刻,還有那頭長發。第二天我一覺醒來時,她又在洗臉,我略去我們對話的細節,總之,她和我一起去吃早飯,去喝了一家接一家咖啡館的美式咖啡,她決定和我一起從麗江前往大理,最終抵達我這行程的終點騰衝。她來自台北,母親是外省人,外公是20世紀40年代上海的一位知名記者,他的父親則是土生的台灣人。這是她第一次來大陸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旅行,她對這片遼闊土地的感情是矛盾的,她像這一代台灣人一樣,對身份的認同糾纏不清。

十五 老人張德藩

我的新旅伴比我懶散,卻是個勤奮的攝影師,和我一樣喜歡LeonardCohen。當長途汽車最終開始穿越通往騰衝的高山時,她指著顏色濃鬱的怒江水興奮地叫起來。怒江水讓我想起了黑龍江,它們流淌得都那樣緩慢、從容,它們都黏稠,像是油,而不是水,隻不過前者的顏色更黃,而後者的顏色更黑。在怒江一段,植被蔥蔥鬱鬱,那種熱帶才有的茂盛,在那一瞬間,我仿若回到了史前時代,兩萬年前的這裏也是這樣吧。

在騰衝,一位老兵比其他任何人與事,都給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張德藩打開貼了尉遲恭、秦叔寶兩位門神的木板門,站在我們眼前,他的藍色西裝整潔利索,麵頰刮得幹幹淨淨,看得出,他不屬於這個村莊。

“我們來找一位從台灣來的老人。”從張家坡的村口,我們開始一路詢問。我們不知道他叫什麼,隻是從一個朋友那裏聽到他的經曆他曾是中國遠征軍的一員,在台灣度過了大半人生,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故鄉雲南騰衝縣和順鎮的張家坡。

對我這一代的中國人而言,中國遠征軍像滇緬公路、史迪威一樣,似曾相識,卻從未了解。事實上,8年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中的來龍去脈,我們知之甚少,而國民黨政權的作為則更像是曆史的盲點。距離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整整70年過去了,但我對於那場戰爭的主要記憶隻是幾個孤立的年份、幾場孤立的戰役、幾次駭人聽聞的屠殺,至於戰爭的內在邏輯與細節中國失敗與勝利的原因、中日兩國的真實國力的對比、傑出人物和普通人在戰爭中表現出的勇敢與怯懦則幾乎未得到探討。我們總是在遺忘,似乎所有的苦難都僅僅是苦難本身,除去哀歎與控訴,無法轉化成真正的精神財富,轉化成我們對自身命運的探求。

騰衝曾是明清時期的中國控製緬甸的軍事重鎮,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則見證了中國與她的盟友美國、英國興奮、悲壯、挫折重重的合作。1942~1944年,中**隊第一次將觸角伸到國土之外,他們在緬甸遭遇慘敗,幾萬人被困在深山密林中,迎接不必要的死亡;他們在印度重整旗鼓,補充了“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兵員,接受美國式的裝備與軍事訓練,最終完成了對日反攻。騰衝建於1945年的國殤墓園記錄了其中的一部分犧牲者,那些50公分高、20公分寬的小小墓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既然他們生前就列隊,那麼死後也是如此吧。很多墓碑上的字跡經過雨打風吹已然褪色,隻依稀看到“一等兵”、“上等兵”這樣的字樣。

真實的戰爭比我想象的更複雜,除去勇猛、榮耀、愛國熱忱,它或許更蘊涵了恐懼、無可奈何。戰死於緬甸的戴安瀾將軍會說“此次遠征,係唐明皇以來揚威國外之盛”,但作為一名普通士兵的張德藩的故事完全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