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峽行記2(2 / 2)

現在,我看到它畫卷般的美麗和平靜,卻不知道其下隱含的更多情緒,旅行剛剛開始。

巴東縣城

我們乘坐的“長江一號”快艇,像是一條怪頭怪腦的箭魚。當它啟動時,會有一股濃煙突然升騰出來。那艘快艇上布滿了俄文字母,似乎是購買自俄羅斯的二手貨,窗口的玻璃早已被磨成了半透明狀態,向外看,像是必須要穿越的一片騰騰霧氣。

快艇是從太平溪鎮的碼頭開出的。我6點鍾就從床上爬起來,在宜昌車站等待客車將我運到碼頭。“明早7點半發船。”售票員前一天斬釘截鐵地說。但一直到8點半,我們才上了客車。9點鍾抵達碼頭時,又被通知船運公司對旅客人數估計不足,快艇的數量不夠,隻能先運載遠途客人,我們這些前往巴東或巫山的短途客人要繼續等待。

人群中一陣騷亂,人們湧到調度員麵前,他是個身高體壯、留著寸頭的小夥子,把自己裹在黑夾克裏。“這是春運期間嘛!”他的語氣無奈卻強硬。當他發現辯解無用時,就退身到鐵欄杆背後,一個人站在江邊吸煙。

旅客們最初的煩躁開始平息下來,原先擠成一團的人群各自分散開。那位上了年紀的婦女正在和自己的兒子抱怨,她嘟囔著說話,讓人聽不清,年輕的情侶則在一旁閑聊,還有更多的人在那裏發呆,不斷打哈欠,所有人臉上都流露出睡眠不足的疲倦。我知道自己不是最困的,因為有的旅客從早晨6點就開始等車。

其中一位老人家令我印象深刻。他大約50多歲,臉部平且瘦,上麵卻掛著一望可知的倔強。他一直沒能從氣呼呼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一開始他呼喊的聲音最大,當調度員躲開後,他的抱怨聲一直沒停過。當那個臉色紅潤的調度員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並要求我們排好隊,以便於他像老師數學生一樣清點人數時,那個老人突然擠到他麵前,開始不住地問:“為什麼沒船,為什麼沒船?”當還是得不到滿意的答複時,他突然把頭低下來,有點笨拙地撞向調度員,第一次沒有撞上,他又撞了第二次。這一瞬間,他的年齡突然消失了,像是個不知怎樣表達自己情緒的街頭兒童。

不管怎樣,最終我們上了船。我一直在那套著髒兮兮的紅罩子的坐椅上半睡半昏,耳邊是沈殿霞與董驃的吵吵嚷嚷,他們算得上香港黃金年代的象征了,如今都已逝去。20世紀80年代的港產片,仍在為2008年的滿臉倦意的乘客們打發時光。

西陵峽在我半夢半醒間被掠過了。我對於風景保持了30年的遲鈍,如今似乎也未醒來。我猜是因為我的內心太遊移不定了,難以在用千年衡量的山水上看到那緩慢的、不動聲色的變化。

從宜昌逆長江而上,兩個小時的快艇行程,來到巴東縣。在長達600公裏的三峽風景線上,這個縣城不像秭歸、巫山、奉節、豐都那樣負有盛名,它沒有產生屈原、王昭君這樣的人物,也沒留下“朝辭白帝彩雲間”或是“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樣的詩句,也沒有像小城涪陵那樣用榨菜征服了全中國的胃。

將近1500年的曆史沒給巴東留下太多的遺跡,不過本地人都會向你提起寇準曾在此擔任過縣令,這位北宋年間的宰相是中國曆史上最受喜愛的人物之一,就像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明代的劉伯溫、乾隆年間的紀曉嵐一樣,他們不僅具有超人的才華和品質、充滿愛國情懷,而且都機智詼諧。

在數不盡的民間傳說中,他們通過各種語言上的遊戲、心思上的機巧嘲弄奸佞的對手。比起民間故事中的豐富性,書麵上的記載往往簡單乏味。關於寇準,一本關於三峽地區的曆史地理讀物上幹巴巴地寫道:“他注意發展農業生產,減輕賦稅徭役,興辦教育,很有政績。”

當我們抵達巴東碼頭時,踏上的是一座新縣城。在船碼頭上要把頭仰起60度,才能看到客運大樓。我們沿著石階而上。石階的一部分已被淹沒在水下,透過清澈的水麵,我看到水泥台階仍在不斷向下延伸,通往那個被淹沒的城鎮。我總是抑製不住地想知道,如果順勢而下,將會發現什麼?

我們住在楚天路上的國玖大酒店,它是簇新的12層高的建築,三顆星的標誌顯著地印在玻璃門前。老板是一個將整個上身裹進灰白色裘皮的中年女人,身材矮小豐滿。她給我們指明電梯的位置,臉上洋溢著一種可愛的自足。

沿著楚天路而上,爬上數不清的台階,就來到了巫峽廣場縣城的中心。大年初二,街道上冷冷清清,廣場是唯一喧鬧之地。這座40萬人口的縣城,最重要的機構都在這裏了。縣政府大樓在最高處,要從廣場再登上幾十級台階,才能到達大樓門口。這幢7層高的樓房算得上精心設計,暗黃色的牆麵與大麵積的藍窗欞、茶色玻璃窗,比起司空見慣的白瓷磚、深藍色鍍膜玻璃要講究得多,官員們正好隔窗眺望緩緩流淌的長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