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陝西的新故事2(2 / 2)

但是,如何將《撒馬爾罕的金桃唐朝的舶來品研究》中的古代中國,與《環球時報》的此刻中國聯係在一起?自19世紀起,長期習慣了自身強大和獨特性的中國,腳步慌亂地將自己置於一個新興的民族國家的行列……

我們經常誇耀中國曆史的長度,或許我們也要承擔這漫長傳統所帶來的巨大慣性。林語堂在20世紀30年代感慨,中國疆域太大了,以至於丟失了東北三省,四川人仍在有條不紊地生活。同樣的,在這麼長的曆史中,兩三百年似乎算不上什麼,在隋朝再度統一中國前,這個國家至少經受了300年的失序。

這個國家似乎有太多的耐心,在這海洋般的耐心中,一代代人來,一代代人去,所有的燦爛歸於平淡,而那些令人焦慮難安的困境也都將被忘卻。而付出的代價,則是一代代被淹沒的衝動與熱忱。

你看,當車行駛在西安的太白路上,我看到夕陽下的朱雀門時,我在上海鬱積的急躁,閱讀《環球時報》時對這個國家的焦慮感,又消散了。

陝西的新故事

“我喜歡瀏覽異地的夜色。這個黃土高原上的北方小城,30萬男女白天奔忙在大街小巷裏,夜晚就在那一孔一孔綠的紅的藍的粉紅色的窗簾後麵蝸居,於是就創造出這個北方小城不同於北京和廣州的獨自的色彩和氛圍。哦!這是金關市的夜色。”

這段話來自陳忠實1986年的小說《到老白楊樹背後去》,讀到它時,王向榮正在我的電腦裏唱道:“三十裏明沙二十裏水,五十裏路上看妹妹。”王向榮被稱做“陝北歌王”,我在電視中見過他的樣子,有一張戲劇化的麵孔,透著過人的精明和倔強。

對我而言,陳忠實和王向榮在這個夜晚交彙了,此時,我正坐在榆林市航宇路的伊威大酒店的432房間裏,一邊喝漢斯啤酒,一邊閱讀、聽音樂。

這是奇妙的體驗。如果兩年前,讀到陳忠實的這篇小說,我會嘲笑他語言上的陳舊笨拙,對城市一相情願的理解,更不會耐心地去聽王向榮那種粗獷並偶爾豔情的抒情,被紅色意識形態和張藝謀電影所誇張的陝北符號信天遊、腰鼓、窯洞、黃土高坡和白羊肚頭巾都讓我覺得粗糙,不正是這些農民式的審美在20世紀後半葉侵蝕了中國,將江南所代表的精致、敏感掃除一清?20世紀40年代初的延安的思想教育模式,不正是將那些來自上海、南京、北京的知識青年,塞進了黃土中清洗他們的頭腦?很不幸,這些不僅是黃土,還有強大的意識形態教條。

但是,這個夜晚,我感覺到自己情緒的逐漸轉變。我強烈地想理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到底擁有一個怎樣的內心世界,他們對於生活擁有何種想象?

我來到陝北一周了。最初的目的是如此明確,也充滿了成見。在西安向北550公裏的榆林地區,是全球最大的煤產區,就像伊威大酒店門口的城市簡介上所宣稱的榆林是“中國的科威特”。在過去三年中,因為煤炭價格的暴漲,這裏盛產暴發戶。地下沉睡的黑色礦石,長期不被人們所珍惜,每個鄉村都曾有屬於自己的簡陋的礦井,人們爬到井下,采出煤塊,用來取暖,修葺豬圈、廁所,在雨天鋪墊泥濘的道路,如果城裏的親戚需要,可以隨意拉走。但現在,它的每噸價格上漲到將近300元,如今每一塊都閃爍著人民幣的光輝。那些昨天還在賣豆腐,赤著雙腳的人,因為無意中擁有了煤礦,今天就變成了億萬富翁。他們操著鼻音濃重的陝北話,在北京、上海、西安購買成單元成單元的住房、把車展上的新車一搶而空。在榆林狹窄的街道上擁擠著名車,突然湧入的金錢,改變了人們的內心。

但當真的開始在榆林住下,和那些身經這些變化的人交談時,就意識到這種理解多麼表麵化。就像我對於榆林的沙漠的印象,它始終讓我有一種錯位感。

毛烏素沙漠的確像是海濱浴場的沙灘,它不是試圖吞噬城市與村莊,而是默默地忍受城市的擴張。我乘坐的這輛豐田普拉多在榆林市的西沙經濟開發區行駛了十幾分鍾,成片的混凝土樓房、化工廠的煙囪、六車道的公路、被刷成黃色的吊臂車、鏟土機,四處可見,它們日漸延伸的地方,在10年前都是一片黃沙。我們的車繞過水塘,開進了黃沙之中。植被隨處可見,沙柳、臭柏、低矮的楊樹、雜草,它們掩蓋著黃沙。車停下來,我意外地發現,從前我們都說綠洲點綴在沙漠中,如今卻是沙漠被包圍在植被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