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陝西的新故事4(3 / 3)

因為偶然的機緣,他成為一家焦炭廠的出納。這是他新生活的開始,他天生對數字的敏感,和大學時學的財會知識開始發揮作用。他是個勤奮而謹慎的年輕人,不斷冒出的煤礦和焦炭廠則找不到值得信賴的專業人士。這是個緊湊的小世界,他的名聲很快就為他贏來了更多的機會,高峰時期,他代理10餘家小型煤炭相關企業的財會業務。2004年起,他用賺來的錢投資參股焦炭生意。

他趕上了煤炭價格不斷上漲的黃金年代。他曾經隻期待“當個廠裏的會計一把手”,結果他發現自己獲得了從未想象過的財富。他在西安買了房子,他的兒子在一所著名小學念書,他的妻子成為全職太太。他每個月的時間平分在神木縣與西安兩地。去西安叫“下去”,回神木則是“上去”,在陝北口音裏,“下”的發音是四聲的“ha”。兩地相距600多公裏,他開著那輛有點舊的黑色索納塔要走上六七個小時,有時會困倦得停車休息幾分鍾。

有兩天的時間,我坐在這輛索納塔裏,他帶著我去看他的煉焦廠,去登二郎山。我記得從神木縣到府穀縣的路上,我第一次看到傳說中運煤卡車排成的長龍。每輛卡車載著六七十噸煤,一輛接一輛地等待通過檢查站,大概有30公裏之長。等待是漫長而無奈的,耗上兩三天時光是正常的。各種服務也因此而生,賣零食、麵條、香煙、撲克牌的小販們四處出現,一些打扮妖嬈的姑娘還會為孤獨、煩躁的司機們提供身體上的慰藉,卡車駕駛室的窗簾一拉,就是另一個快樂的小天地了。

坐在時走時停的車裏,洪波斷斷續續地講述著焦慮與期望。他的行業是真正的關係密集型行業,一座煤礦、一個煉焦廠,不需要太多的專業技術,但是如何獲得作業的許可卻要大費周折。誰都看得到府穀縣城煙塵籠罩的上空,流經神木縣的窟野河的一半麵積被黑水所占據,城市裏的居民經常在超市裏購買大量純淨水以挨過斷水的日子。這裏是中國麵臨的環境挑戰的縮影。也因此,關係是那些小礦、小廠得以延續的依靠。幾乎每個這樣的小機構,都與政府或者壟斷機構有關,官員們以變相方式入股,他們提供保護,並獲取大量金錢上的回報。他們有自己的遊戲規則,講究信用和人情。除去專業上的財務工作,洪波還要陪著這些官員們吃飯、去KTV,有時還要咬咬牙給他們買一塊勞力士手表。

他比從前富有得多,但是生活習慣卻保持著一貫的簡樸,似乎也從未從那個鄉村窮孩子的內心走出來,12萬元一塊的手表,還是令他很是心痛了一段時間。

他希望離開這種生活,人際交往令人太疲憊,又擔心政策總是在變。最近一年,他一直試圖將若幹小廠合並成一個大廠,然後逐漸退出一些廠礦的股份。但是他又擔心一旦真的離開,他該以什麼為生活的中心。他說“幹點喜歡幹的事情”,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他對兒子的未來充滿期待,為了保證兒子能夠得到最好的對待,他慷慨地送禮給教師們,令一些西安的家長心理失衡。他還準備在北京購置新的房產,比起其他投資,這既具體又可以控製。

這些迷惘不會妨礙他對生活的享受,他是個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發現樂趣的人。我喜歡看他大塊吃羊肉的狀態,他趴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玩掃雷遊戲,或是用QQ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朋友聊天,他說最近他喜歡上了紅酒,晚上獨自看電視時會喝上幾杯,並按照流行的方式在杯子裏加幾塊冰……15年前的那個農村少年,從未夢想過有這樣舒適和豐沛的生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