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童話 (1 / 1)

成人的童話

在我童年、少年一直到現在的閱讀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童話。我對於安徒生的印象來自一本小兒書,那基本是圖片傳記,我從不知格林童話的內容,我知道鄭淵潔的皮皮魯與魯西西,但卻對情節毫無印象。如果金庸的小說算是成人童話,我最多勉強高興過幾天,而從未像同齡人一樣癡迷。

我太早就進入了一個所謂的“真實”世界,打動我的一開始,就是曆史、傳記、政治,它讓我相信那的確發生過。近乎災難性的後果隨之到來。在該閱讀童話的年紀不進行幻想,使在應該成熟的年紀,開始陷入強勁的幻想。糟糕的是,這種幻想是如此的單調。我偏愛這種單一的類型,一個傑出人物幼稚與可愛並存,既風光神奇又充滿弱點的故事。我總想著29歲的肯尼迪先生在國會大樓裏蹦蹦跳跳的樣子,他那時候已經是參議員了,可是進電梯的時候,還是被人當成服務生,還有老參議員叫他去複印東西。

我喜歡想著一代代的傑出人物們,在自己年輕時為前途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們都會像19歲的巴爾紮克一樣想:“戰勝默默無聞是一件多麼有意思的事。”然後,他們就突然獲得了爆炸性的成功,可是在心理上和從前沒什麼兩樣,還是會緊張、害羞、不自信,隻是會偶爾的洋洋自得。最要命的是,我幼稚得總把自己放在那個坐標裏,對年齡比姑娘們還敏感,當我23歲時,我就會在強調誰誰誰在23歲時已經幹了什麼,過了兩年,我就會著重留意大人物們在25歲時的故事,我的興奮點最近是29歲(真要命,我實在不好意思再提了,都而立之年了,還這樣)……

我可以假裝在談論世界時滔滔不絕,但事實上,在內心深處一直活在一個簡單的模式中,而且安徒生的確已在200年前就已創造了這種模式——灰姑娘的故事。朋友後來告訴我,安徒生的內心世界豐富極了,這一點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寫的《光榮的荊棘路》我倒是讀了好幾遍,那裏麵都是真實的人物,安徒生說,這些天才們在各自的時代都不理解,還經常被人嘲笑,但是他們相信自己一定會到達他們想象的那個目標,於是他們就不停地往前走,然後,他們就果然成功了。在特別沮喪的時候,我會讀這個故事。從心眼裏,我真的相信,一個小孩子,隻要他善良、勇敢、聰明、從不放棄努力、再加上一點點好運氣,他真的可能會達到自己期待的目標。這聽起來,像是庸俗的勵誌故事,或是阿爾傑的另一本小說。真遺憾,我沒從安徒那裏獲得審美能力,也沒學會了解人性中那些更複雜與細微的情感。但現在我想明白了,隻要你真心願意,什麼時候開始讀童話都不晚。它或許真的能喚起你內心單純、天真的那一麵,你知道,在每個時代,這種單純與天真,總是被證明是最強大的力量。

安徒生在我們時代好像不再受歡迎了,人們讀《哈裏·波特》與《達芬奇密碼》。似乎所有的青年男女都願意自己顯得幼稚些,但沒有能力讓自己真的天真了。有時候我在想,天真是否真的消失了。小孩子們從一出生起,他們的世界了堆滿了各種信息,他們稍微長大一些時,一切又都變得唾手可得。這個世界也變得更開放了,價值標準更為混亂了,過多的誘惑讓人焦慮不安,持續的專注熱情消退了,人們自然地成為了短暫興奮的俘虜;標準喪失了,一切價值觀都是相對的……當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禁區時,人們不相信存在著絕對的偉大與夢想時,人們還能保持著天真嗎?在很大程度上,童話是用來對抗現實的暗淡的,人們在童話中獲取生活新的可能性。而且優秀的童話也不僅是提供這種逃避性,它讓你在閱讀之後,它讓你變得更堅定、勇敢和富有同情心,它能激起你內心柔軟的那一部分,卻並不是讓你回避現實。

毫無疑問,我們生活在一個祛魅的時代,事物的種種神秘麵紗都正在被一層層撕掉。而我們內心的天真,很大程度正是這些麵紗相關的。秘魯作家略薩在回憶錄裏曾寫過,他們那一代人對於性的看法。那個年月,性是充滿著神秘色彩,它與占卜和禮儀緊緊相聯,而現在它變得如此的容易獲取,“成為一種體操運動”。他會說:“看著一個裸體女人躺在床上,總會有一種最令人激動和慌亂的體驗,如果那時跟女人做愛沒有那麼多必須克服的障礙,那麼對我來說也就不會有如此重要、如此受到崇敬和充滿幸期待的東西了。”

在讀到這一期報紙時,正好應該是兒童節,幸好我們的讀者中沒有真正的兒童,我最後一段太明確地提到了性的問題。不過,在很多時刻,我的確希望生活在略薩所說的那種狀態,那種來自內心的顫栗,該是多麼的令人神往,那一刻,我們才像生活在一個真正的童話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