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比較典型的病例。
他每天洗N次手,如果沒人攔著他會洗N次澡,而且必須用各種殺菌的東西洗,不計代價的洗,就是說:對人有沒有害不重要,先拿來用再說。跟他接觸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咳嗽、打噴嚏,否則他會跳開——不是誇張,是真的跳開,然後逃走。這點讓我很頭疼。最初以為是嚴重的潔癖、強迫症,後來才知道,比那個複雜。
我:“你手已經嚴重脫皮了,不疼嗎?”
他低頭看了看:“有點。”
我:“那還拚命洗?你覺得很髒嗎?”
他:“不是髒的問題。”
他看人的表情永遠是嚴肅凝重,就沒變過。
我:“那你想洗掉什麼?”
他:“細菌。”
我:“你也看不到,而且不可能徹底洗掉的。”
他:“看不到才拚命洗的。”
我:“你知道自己是在拚命洗?”
他:“嗯。”
話題似乎僵住了,他隻是很被動地回答,不想主動說明。我決定換個方式。
我:“你覺得我需要洗嗎?”
他:“……你想洗的話,就洗。”
我:“嗯……不過,怎麼洗呢?”
他皺眉更嚴重了:“洗手洗澡你不會?如果你不能自理的話,樓下有護理病區。”
我:“呃……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像你那樣洗掉細菌。”
他依舊嚴肅地看著我:“洗不幹淨的,從出生到死,不可能洗幹淨的。”
我:“但是你……”
他:“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樣。”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惟一一次主動發言,為的是打斷我。我覺得他很清醒,於是決定問得更直接些。
我:“你洗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洗掉細菌。”
完,又回來了,這讓我很鬱悶,就在我覺得這次算是失敗的時候,他居然主動開口了。
他:“你看電影嗎?”
我:“看。你喜歡看電影?”
他:“你看過《黑客帝國》嗎?”
我:“《Matrix》?看過,挺有意思的。”
他:“其實我們就是奴隸。”
我:“你是想說,那個電影是真的?”
他:“那個電影是科幻,假的。但是我們真的是奴隸。”
我:“我們是什麼的奴隸?”
他:“細菌。”
我:“你能說得明白些嗎?我沒理解。人怎麼是細菌的奴隸了?”
他神經質地四下張望了下(說一句,我們這屋沒人,門關著),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的,是真相。你聽了會很震驚,但是,你沒辦法擺脫,就像我一樣。雖然電影裏都是皆大歡喜,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人類的命運就是這樣的。”
我:“有這麼悲哀嗎?”
他:“你知道地球有多少年了嗎?”
我:“你指形成?嗯……好像是46億年。”
他:“嗯,那你知道地球有多細胞生物多少年了嗎?”
我努力在大腦中搜尋著可憐的古紀名詞:“嗯……我記得那個年代,是寒武紀吧?但是多少年前忘了……”
他:“5億年前,最多不到10億年。之前一切都是空白,沒人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
我:“哦……真可惜……”
他:“你知道人類出現多少年了嗎?”
我:“這個知道,類人時代就是人猿時代,大約十幾萬年前。”
他對著我微微前傾了下身體:“明白了?”
我:“……不明白。”
他:“人類進化才花了這麼點時間,寒武紀到地球形成,30多億年就什麼都沒有?空白的?”
我:“你是說……”
他:“不是我說,而是事實!就算地球形成的前期那幾億年是氣體和不穩定的環境,我們往多裏說,10億年,可以了吧?那麼剩下的20多億年,就什麼都沒有?一定有的,就是細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