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中國為何成了例外?(2 / 2)

說到宗教極端主義,就遇到了宗教問題。這個問題很大,我以後還要認真地作專題考察,但這次一路對比,已經強烈感受到中國在這方麵的特殊性。不錯,中華文明缺少一種宏大而強烈、徹底而排他的超驗精神。這是一種遺憾,尤其對於哲學和藝術更是如此,但對於整體而言,卻未必全是壞事。中華文明從一開始就保持著一種實用理性,平衡、適度、普及,很少被神秘主義所裹卷。中國先哲的理論,哪怕是最艱深的老子,也並不神秘。在中國生根的各大宗教,也大多走向了人間化、生命化。因此,中華文明在多數時間內與平民理性相依相融,很難因神秘而無助,因超驗而失控。

宗教會讓一個文明在較短時間內走向偉大。但是,當宗教走向極端主義,又會讓一個文明在較短時間內蒙上殺伐的陰雲。中華文明未曾在整體上享用前一種偉大,也未曾在整體上蒙上後一種陰雲。它既然失去了連接天國的森嚴的宗教精神結構,那麼,也就建立起了連接朝廷的森嚴的社會倫理結構。以儒家理性和法家權術為主導的有序管理,兩千年來一以貫之。這中間,又奇跡般地找到了一千餘年不間斷地選拔大量管理人才的有效方法,那就是科舉製度。由於科舉考試總是以中華文明的精髓為核心,使得文化傳承因為有無數書生的生命滋養而生生不息。因此,僅僅一個科舉製度,就使社會管理的延續和文化體製的延續齊頭並進。

至此我們可以做一個概括了。中華文明能成為唯一沒有中斷和湮滅的古文明,粗粗一想,大概有五個方麵的原因:

一是賴仗於地理環境的阻隔,避開了古文明之間的互征互毀;二是賴仗於文明的體量,避免了小體量文明的吞食,也避免了自身枯窘;

三是賴仗於統一又普及的文字係統,避免了解讀的分割、封閉和中斷;

四是賴仗於實用理性和中庸之道,避免了宗教極端主義;

五是賴仗於科舉製度,既避免了社會失序,又避免了文化失記。

上麵這篇歸納性的粗淺感受,是在爐火旁熬夜寫成的。今天白天,從清晨到晚上,我完成了一個重要旅程,那就是去藍毗尼(Lumbini),參拜釋迦牟尼的誕生地。

這條路漫長而又艱險,但幾步一景,美不可言。

一邊是碧綠的峭壁,一邊是浩蕩的急流,層巒疊嶂全是世界屋脊的餘筆,一撇一捺都氣勢奪人。

可惜藍毗尼太靠近印度,不讓人喜歡的景象又出現了。要進入佛祖誕生的那個園地非常困難,真該好好整治一下。

一百多年前英國考古學家在這裏挖掘出一個阿育王柱,上麵刻有“釋迦牟尼佛誕生於此”的字樣。阿育王離釋迦牟尼的時代不遠,應該可信。現在,園地水池邊立有一塊牌子,上麵用尼泊爾文和英文寫著:著名的中國旅行家玄奘到達這裏後,曾經記述藍毗尼所處的位置,以及見到的阿育王柱和一些禮拜台、佛塔。

可見,玄奘又一次成了佛教聖地的主要證明人。

我在相傳佛母沐浴過的水池裏洗了手,逐一觀看了一個個年代古老的石磚禮拜台,又攀上一個高坡拜謁了紅磚佛柱。然後,離開這個園子,到不遠處新落成的中華寺參觀。中華寺還在施工,很有氣派。邊上,日本人、越南人都在建造寺院。

至此,我對佛教聖地的追溯性朝拜也就比較係統了。

為了拜訪藍毗尼,我們來回行車六百公裏。因此在路上思考的時間很充裕。夜間所寫的歸納性感受,就是路上思考的結果。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日,從博克拉返回加德滿都,夜宿Everest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