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知而不語(3 / 3)

這是一種興奮,一種愉悅,一種理性的顯現,這是多麼大的一股力量呀!他忘了自己是不能動的,他想一躍而起,想再劈出虎虎生風的一掌。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人的精神更強大的力量,那就是死神的力量。這種無敵力量的先鋒就是病魔。它很輕易地就將這個老人撂倒在地,接著就是胸部劇烈地疼痛,死神劈出了一掌,是他過去夢寐以求想學到的一掌,也曾經打出過這樣的一掌……

上官傑還是那副無恥的樣子,還沒等古洛開口,他就矢口否認起來:“我沒上車,啥也沒幹,你們就放了我吧。”

“你沒上車?”老張又激動起來。但古洛的問話讓他把怒氣吞了下去,不過,過了一會兒這怒火就變成了錯誤。

“我們找到了證人,很漂亮的小姑娘,你很欣賞她,所以她對你印象深刻,還想見見她嗎?”

上官傑的臉色又像上次那樣變得慘白,汗水又一次流了一臉,還把鼻涕帶了出來。他伸出大手擦擦鼻涕,又擦擦汗,一時沒有說話。

“說!你是怎麼殺害烏伏虎的?”老張大怒,拍著桌子喊道。古洛想製止他,但已經晚了。上官傑抬頭看看警察們,眼光中先是驚異,後是困惑,但立刻就亮了一下。這思維軌跡的變化就是在一瞬間完成的。

“我……我憑什麼殺他?”他停頓了一下,這是意味深長的停頓,接著又說,“我不認識他。”

“又在說謊。”古洛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說出了這句話。

“沒有。我真不認識他。”

“他並沒有要你兩隻眼睛呀。”古洛說。上官傑低下了頭。

“說說你殺他的動機和過程吧。說得要細一些。”古洛從對方的神情中已經窺測到要聽到的供詞了。

“我沒殺他,我殺不了他。他有一身功夫,我打不過,要不也不能丟一隻眼睛呀。”

“沒有說是用拳腳,你那毒藥是做什麼的?”老張又發問了。這讓古洛很不滿。上官傑又沉默了。古洛點上煙,靜靜地吸著,等著上官傑的抉擇。

“可是……”看得出上官傑正在做艱難的掙紮,就連古洛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難下決心,而且下決心的理由讓人看到這真是個大千世界,一個無奇不有的人類社會。

“怎麼?這麼確鑿的證據,你也想抵賴?還用告訴你我們的政策嗎?”其實,古洛從心裏反對所謂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因為在他看來,如果你犯的是死罪,就不會變成活罪,即使你坦白也罷。

“那……”上官傑抬起了頭。他的麵容改變得是那麼劇烈,以致古洛差點兒就認不出他來了。隻見他麵色灰白,像是從棺材裏跳出來的僵屍一般,整個的臉都在抽搐,好像不是他臉一樣,眼睛睜得很大,眼白都是混濁的,瞳孔沒有焦點,隻是形狀是向著前方的。

“那……我就說了。你們能對我從寬嗎?”

“看你的態度了。”古洛當然不能肯定地答複他。

“好。是我殺了烏伏虎。他是個惡鬼,我的眼睛就是他打瞎的,我能放過他?做夢!我要報仇,你讓我殘廢,我就要你的命……”

“別說廢話!說說殺他的經過。”古洛說。

“嗯……”上官傑停頓了一下,“其實,也沒啥說的。我出來後,他就一直敲詐我的錢。那天按照約定他又來了,我給了他二百塊錢。他說,他想去江城一趟。我看機會來了,就說我正好也要去。他讓我給他買票,我就給他買了票……”上官傑看看古洛,突然轉了話頭,“我想抽煙。”

“給他!”古洛示意胡亮,胡亮就給他一支佳美牌的香煙。上官傑看看煙,說:“雲煙,我愛抽。”

他吐出一口青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我留個心眼,給他買了一張十二車的硬座,說沒有臥鋪了,要不你坐我的吧。這小子倒也不怕苦,說,你坐臥鋪吧。就這樣我們上了車。我們兩個一直在餐車吃飯,都是我花的錢。那天早上,我知道八點來鍾就到江城了,就去他的車廂裏,和他喝酒,在酒裏我摻了藥……”

“完了?”古洛問道。

“完了。”

“你知道他死了?”

“肯定死,這藥厲害著哩,是慢性的。”

“為什麼不早殺他?”

“死在車廂裏,我可就危險了。”

“你和他並不坐在一起,他死了和你無關嘛。”

“那一起喝酒要是死了,人一報案,要是再有誰看見我和他一起喝酒,我不就露了。”

“你為什麼留下車票?這可是證據呀。”

“我一般都留車票,好記賬,過日子的人沒有賬哪行?再說,我實在沒想到你們能找到我。”

“為什麼沒想到?”

“他一個刑滿釋放分子,值得啥?死了就像死隻蒼蠅。”

“嗯,你就是這麼看待你們這樣的人的?所以說你們是真正的危險分子。好了,你說你留票,可這裏麵怎麼沒有回來的票呢?”

“有。你們可能沒找到,就在我的屋裏,沒有錯。”

“嗯。我們再去找找。對了,你說你恨烏伏虎,說早就預謀殺他,你都做了些什麼準備工作?”

上官傑歪著頭,用詫異的眼神看看古洛:“你真是個有意思的警察。”

“什麼意思?”

“疑心太大。不是我殺了他,我會認嗎?”

“倒也是。說說你做了哪些準備吧。”古洛麵無表情,但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這個王八蛋!”上官傑憤怒起來,渾身都在打著哆嗦,“我能不殺他嗎?我從來也沒受過那種氣。這小子也是找死,本來出來後,他要是不找我,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可這家夥非來找我,那就是找死。他管我要錢。要錢,錢是什麼?是命!是我的命!他要我的命,我就要他死……”

“別說廢話!”古洛皺著眉頭,打斷了上官傑的話。

“是,是。”上官傑諂笑著。這種笑容讓古洛不禁疑竇叢生。“這個茅坑裏的石頭怎麼會這麼笑?”

“我們說一起去江城,我就把藥準備好了。到了車上後,我和他一起吃飯,他媽的,都是老子花的錢,把這家夥弄高興。最後要下車的那天早上,我特意拿了一瓶杜康酒,跟他喝……”

“說謊!早上誰喝酒?”古洛說。

“沒胡說!烏伏虎幾乎是一天三頓都喝酒,不過,是好酒他就多喝,壞酒喝得少,奸著哩。一見是杜康,那就沒命了。喝完後,我倆一塊兒下了車。我說我有我的事,他說分手,不過,以後還要找我。我想,你一個死鬼找我?就這麼回事。”

“說完了?”

“完了。”上官傑像是思考的樣子,停頓了一會兒才回答說。

“那天挺熱吧?”古洛隨意問道。

“哪兒呀!下著大雨,可大了。我們倆都沒帶雨傘,穿上了雨衣……”

“他穿的什麼樣的雨衣?什麼顏色?”

“就是……一般的雨衣,顏色記不住了。”

“他和你一起出了車站嗎?”

“沒有。一下車,我就趕緊走了,怕他死在我麵前。”

“沒回頭看看?他沒跟著你?車站就一個檢票口。”

“沒有。我們盡量分開走。”

“為什麼?”

“不為啥。就是幹我們這行人的習慣。”

“你們這行人,哪行人?”古洛盯著上官傑。他知道如果他抓住了要害,上官傑至少會有所反應的。但上官傑很隨便地回答道:“就我們這些走黑道的人。也就是蹲過監獄的。”

“這個烏伏虎住在哪裏?”

“我……不知道。”上官傑猶豫了一下,說。

“倒新鮮了。幹你們這行的,你要殺他,能不知道他住哪兒?你騙誰呀!”

“說!”老張一拍桌子,他又激動了,但這次效果是正麵的。上官傑顯然害怕了。他抬起頭,求援般地看看古洛。

“說!不說對你沒好處,說出來對你沒壞處。”古洛說。

“這話說得有意思。”上官傑笑了,“他家住在大道街,號數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找到,一個破院子。”

“就他一個人住?”

“不,好像還有一個人。”“如果是同夥,還要小心些呢。”古洛剛一想,胡亮就對老張說:“再找幾個人,一起去。”老張還沒來得及反應,古洛就說:“沒事,咱們三個夠了。”

這個街道的名字不知是什麼人起的,可以說是古洛見到過的最沒道理的名字。這裏別說什麼大道,就是小道也窄得通過不了一輛比較大的車。公安局的吉普車像個龍鍾老人一樣,磕磕絆絆、顫顫巍巍地挪動著。司機還把喇叭摁得街道上無人不知來了輛燒汽油的車。

“下去走。”古洛讓司機停了車。

“還是坐車舒服。”上官傑說。

“你朋友的家不讓呀。”古洛說著,就帶頭走在前麵,這樣可以顯示出他的英勇無畏。

但五分鍾後,他就知道這裏根本不需要獻出鮮血,更別說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