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於饑疲無力,死於外力的襲擊,還是死於同類相殘?看來已經無從知道。
隻有一點實實在在,就是它死了!不錯,一切都逃不出一個死,不管善類也罷,鼠輩也罷,好死也罷,橫死也罷,到了大限來臨之際,誰也逃脫不掉!所以,這一次我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惟一感到不忿的是,竟然死在那些鼠輩之前,未能親眼看見他們的下場!跋氳秸庵幀背溝住暗摹筆О堋埃譜隰司透械轎薇鵲耐純啵諦姆路鴇灰恢煥κ咕⒕境蹲潘頻模源埠浜渥饗臁N說摯拐庵滯蝗縉淅吹募ざ加映ぞ玫囟⒆爬畏客獾哪侵凰覽鮮螅⑶野閹胂蟪晌硎坑ⅰ⑷佘箢瘛⒘蹩漬選⒄漚蕁⒀釵⒗鈁礎⒄潘鎿瘢約捌淥恍筆蟊病啊笆塹模薔霾換岬玫膠盟潰霾唬彼錘吹亍⒛D:匕參孔約核怠?正在神思恍惚之際,忽然發現,牢房外的那隻死老鼠,竟然活動起來,四隻毛茸茸的爪子動呀動的,一下子翻轉身來,抬起醜陋的腦袋,一雙眼睛也開始滴溜溜地轉動著,發出賊忒忒的凶光。它先在水麵上飛快地遊動,顯得傲慢而得意。當發現黃宗羲之後,它就發出一陣巨大的、尖利的狂叫,猛撲過來,把牢房的柵欄撞得砰砰作響。黃宗羲大吃一驚,趕緊跳起來。這時,欄柵已被那隻變得無比巨大、又無比猙獰的老鼠衝塌了,洪水隨之湧了進來,眨眼之間就把黃宗羲逼進漩渦之中。黃宗羲立腳不住,隻得隨波逐流地漂浮,昏昏沉沉地來到一個孤島,他奮力遊過去,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同時聽見一聲淒慘的呼叫。他覺得聲音很熟悉,便尋找過去,忽然發現島上的樹林裏吊著幾具屍體,依稀就是三年前,他同方以智上京途中遇到的那幾具。他正想走開,忽然又聽見嬰兒的哭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剛滿周歲的嬰兒。“咦,你怎麼會在這裏?”他認出那是他的侍妾周氏,不由驚喜地問。可是周氏不說話,隻是指著上麵要他瞧。他回過頭去,看見的仍舊是那幾具屍體。忽然,他辨認出,原來不是三年前遇到的那幾具。上麵吊著的,竟然是他的母親姚夫人,以及他的弟弟、弟婦們。而且,他們也沒有死,隻是雙手反剪著,給吊到了樹上。他連忙爬到樹上去,打算解救他們。誰知用來捆縛他的家人的不是繩子,而是一條條的活蛇。看見他爬上來,那些蛇一邊更緊地收縮身子,一邊向他抬起了三角形的腦袋,威脅地閃著赤紅而分叉的信子。黃宗羲又驚又急。他不顧一切地抓住其中一條,使勁地拽,卻反而被蛇纏住了胳臂。他隻好撒手,誰知那條蛇卻越纏越緊,還一個勁兒把他往回拖。黃宗羲奮力掙紮,正在危急之際,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頭頂上叫:“太衝,太衝!你醒醒,快醒醒!”
他仰臉望去,意外地發現了陳貞慧的臉,還有顧杲、黃宗會,正在使勁拽他的胳膊——顯然,剛才是做了一個夢。
“哎,太衝,快起來!情勢變了,我們得趕緊走!”顧杲既緊張,又興奮地說。
“北兵已經壓境,皇上於昨夜二鼓出狩了。馬瑤草、阮圓海今晨亦俱已逃出留都。”大約看見黃宗羲還在發呆,陳貞慧神色沉重地解釋說。
黃宗羲仍舊沒有聽明白。他遲遲疑疑地問:“這話可是真的?
兄、兄等怎麼知道?“
“大哥,滿城都這等傳說呢!”黃宗會接上來說,“所以小弟才即時趕來。適才路過西華門,看見宮門大開著,把門的兵都走了個空,好多人圍在那裏抄搶馬閣老的家。還有到大內裏去搶的,什麼布匹、米豆、金銀、珍寶,還有刀槍弓箭,一起一起地往外搬,也無人製止,全亂了套了!小弟到了監門,見無人把守,大著膽子走進來,才知道守監的全都走了,隻剩下一個看守,是往日探監時認得的,也正待要走。他把鎖匙朝小弟一丟,說:”放你家朋友一條生路,快走快走!虼耍〉懿諾靡越礎盎譜諢崧蘩錇捺碌鞀勾蛩闥迪氯ィ歲餃醇輩豢贍偷卮蚨纖擔骸鞍ィ謝俺鋈ピ偎擔用簦】熳擼彼底牛廢蟯庾呷ァ?也就是到了此刻,黃宗羲才明白過來。“啊,這麼說,當真完了,全完了!”
有片刻工夫,他心裏變得亂糟糟的。可是,情勢已經不容他再細想。於是他慌裏慌張地跳下土炕,趿上鞋子,由黃宗會攙扶著,往外走去。
這時,其他幾個牢房大約得到了陳貞慧傳去的鑰匙,也已經柵門大開,裏麵的犯人全都亂紛紛地往外走。黃宗羲緊緊跟著顧、陳二人,從積水的過道蹬過去。出了獄門,書童黃安和另一名長班,以及顧杲的仆人已經提著行李,在外麵守候著,惟獨陳貞慧的仆人尚未趕來。大家也顧不了許多,隻管加快腳步,一窩蜂地向大街走去。果然,觸目所見,已經是一片大難臨頭、雞飛狗走的混亂景象,兩旁的店鋪,全都關門閉戶,街道之上,往來著一起又一起神情緊張的居民,還夾雜著一隊又一隊滿載著箱籠行李,匆匆而過的轎、車、騾、馬。平日滿城可見的巡邏兵校,這會兒全都銷聲匿跡。倒是各處街頭巷口的木柵旁,出現好些聯防自守的平民百姓,手執刀棒擺出如臨大敵的樣子。
黃宗羲懷著緊張又慌亂的心情,東張西望地跟著大家往前走。
現在情況已經更清楚:隨著朝廷的解體,城中的治安看來也陷於癱瘓的狀態。
在這種情勢下,南京城已沒有同強大的清軍抗衡的力量。它的陷落已經成為不可避免。“啊,這一切難道是真的?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才隻一年的工夫,江南又完了!啊,僅僅一年!
這到底是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子?今後該怎麼辦?啊,怎麼辦?!盎譜隰艘槐呋膁矸⒍兜刈咦牛槐叻錘吹剜暈省T轎剩驕醯每誌濉⒃┛唷⒚H弧S氪送保獎叩奶粞ㄈ聰窶薅聳媧蠊模桓鼉⒍睾浜渥饗臁I磣酉旅嫻牧教跬齲蚍路鶚チ酥髟祝還芤桓鼉⒍贗奧酰奧酢鋇膠妥噅誶巴返娜俗擦艘幌攏瘧灸艿贗W×私挪健?“事不宜遲,須得趕快出城!否則北兵一到,我輩俱成甕中之鱉!”陳貞慧轉過身來,果斷地說。
“不錯,眼下惟有逃走……”黃宗羲遲鈍而絕望地想,驀地,他清醒過來。
“不,弟要先上西華門瞧瞧去!”他衝口而出地說,同時感到自己的牙齒因極度憤恨而格格作響。
“怎麼?”
“弘光逃了,馬瑤草也逃了。聽說百姓在抄搶姓馬的家。這個權奸狗賊,終於也有今日!我得親眼瞧一瞧!”
顧杲本來已經同意立即出城,被他一言提醒,頓時也激動起來:“對,是得瞧瞧去!走!”
陳貞慧看來有點遲疑,但終於沒有反對。黃宗會自然是聽兄長的。於是一行人便沿著大街,匆匆向西走去。
這當兒,已經是晌午時分,街道上的情形更加混亂。那些肩挑手提、拖男帶女的百姓愈來愈多,不斷地從東、北兩個方向擁來,自然都是打算逃往城外避難的,但也有不少又從南邊倒回來,說是聞得北兵沒有過江,甚至揚州也尚未失守,沒有逃走的必要。於是使得打算出城的人們茫然不知所措,紛紛停下來,圍著他們打聽。
自然,也有許多不相信的,依舊向前走去。然而,不久又傳來一個消息,說馬士英麾下的貴州兵,正在通濟門外搶劫殺人。提督京營的趙之龍已經發出命令,要求居民協力擒剿。如今通濟門已經關閉。
那一帶的大街小巷正在擊鼓鳴金,喊打喊殺,去不得了。於是打算往南去的難民又紛紛折而向西。這一進一退,街道上就更加擁擠。
黃宗羲等一行人隻好側著身子,在人叢中魚貫穿行。好不容易來到宮城西側的複呈橋附近,發現前麵的人群愈形密集,而且多數都站著不動,正在那裏一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一邊伸長脖子朝西邊的大路上張望,仿佛在等待什麼。黃宗羲因為急於趕路,也不理會,率先擠過去。誰知,前頭忽然“哄”的一聲,人們紛紛向後倒退,反而把他們壓了回來。接著,就聽見好幾個聲音在叫:“太子來了,太子來了!快快迎接太子!”
黃宗羲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問:“他們說什麼?太子來了?”
看見跟在後麵的陳貞慧肯定地點點頭,他就“氨的一聲,頓時緊張起來。事實上,盡管前一陣子,朝廷再三頒示文告,列舉種種理由,說明太子是王之明所假冒,但是黃宗羲卻同當時大多數士民一樣,認定太子是真的,隻不過弘光皇帝和馬、阮之流害怕危及自身的地位,才不顧事實,強行否認。對於這種喪心病狂的罪惡行徑,黃宗羲心中始終懷著不忿。所以,一旦聽說太子來了,他就止不住情懷激動,使勁擠上前去,希望看個究竟。
站在前麵的人已經紛紛跪到地上,準備迎接。黃宗羲身不由己,也跪了下來,卻仍舊直起身子,睜大眼睛,朝西張望。起初,他不知道太子是出於什麼原因,以及由什麼人送來,因而把排場設想得很大。所以,當他越過跪在前麵的人群的頭頂,看見有一群平民百姓——大約有一二百人,簇擁著一個騎馬的年輕人,鬧哄哄地走在人們讓出來的街道當中時,他還覺得那群人應當趕緊回避,以免幹犯了太子的車駕。然而,出乎意料,周圍的人竟然一齊發出狂熱的歡呼:“萬歲!”
“啊,莫非那就是太子?”黃宗羲驚異地想。不過,隨即他就想起:“嗯,聽說太子一直給關在中城的兵馬司獄中。那麼說,這一次他竟是被士民們搶出來的了?”
由於發現近兩個月來,他同社友們積極奔走,一心謀求的局麵終於出現,黃宗羲不禁大為激動。因此,當太子進入了西華門,跪地迎接的士民也紛紛站起來,一窩蜂跟在後麵的時候,他也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打算跟上前去。不料,卻被人從後麵一把拖住了。
“太衝,你要做什麼?”陳貞慧望著他,問。
“弘光那昏君走了。如今該當太子即位。我輩正應前往擁戴,以定人心,禦敵寇,衛留都,保江南!”黃宗羲大聲回答。由於興奮,他的一雙眼睛閃閃發光。
“可是,眼下強寇壓境,軍心已亂,當道者又意向莫測,太子畢竟身份未明,倉促擁立,便能號召天下麼?“陳貞慧冷靜地表示異議。
“那麼,當此國難臨頭之際,莫非我輩也學那昏君、權奸的樣,抱頭鼠竄不成!”
黃宗羲激烈地大嚷。
陳貞慧搖搖頭:“話不是這等說。我輩眼下隻是一介布衣,尚未能過問大政。
或留或走,於大局俱無甚大礙。我等被逮一月有餘,令堂大人在家必已聞訊,日夜憂心。如今幸得脫死,正應先返家探視,以慰慈懷。設若留都得太子之立而定,我輩再來效力不遲。若然留都終竟不守……”“那又如何?”
“那就憑借江南廣大腹地,與虜周旋到底,決不做失節辱身之人!”
由於陳貞慧這最後一句話,是捏緊了拳頭,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雙眼睛也因此炯炯地發出堅毅的光芒,所以自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凜然氣概。顧杲沉思地點著頭。
於是,黃宗羲也不再堅持,轉過身,同社友們一道,朝原路走回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出了南京,行進在歸家的旅途上了。
七
雖然一部分士民狂熱地要求擁立太子,但是,還留在城中的文武大臣們,對這件事卻十分猶疑,誰都不敢出麵承當責任。這除了因為太子的身份尚難以證實之外,還考慮到弘光皇帝雖然“出狩”,但還活著,萬一去而複回,局麵就會變得十分難辦。當然,他們最擔心的其實還是正在向南京日益逼近的清國大軍。他們連弘光皇帝也一直拒不承認,並把討伐“僭立”,作為興兵南下的借口。如果在弘光皇帝逃走了之後,匆匆再立一個新君,就必然會被對方看作是一種挑釁,到頭來恐怕連交涉投降都有困難。所以,到了五月十三日,當趙之龍在一次臨時召集的會議上,指出了這個危險的時候,文武大臣們全都表示同意。於是,自那以後,各衙門張貼安民告示時,都隻說守城,隻字不提擁立新君的事。自然,也有那麼幾名秀才,還不知趣,冒冒失失地去見趙之龍,要求從速奉請太子即位。結果被趙之龍喝令當場拿下,推出斬首。這麼一來,南京的投降,便成了定局。
對於這個決定,錢謙益不僅沒有表示反對,還在十三日的會議上,毫不推辭地把起草降表的差事,承當下來。
眼下已經是五月十四日。昨天,他連家也未回,就在中軍都督府裏,連夜起草了一份降表。今天早上,又會同次輔王鐸、蔡奕琚左都禦史李沾、唐濟世等人,推敲斟酌了一番。改定之後,他們就立即交給京營提督趙之龍,請他派人出城,送往清軍營中。接下來,幾個人又商量了一通將來迎降時的做法。看見時已近午,錢謙益便幹脆同大家一起,在中軍都督府中用過膳,然後才匆匆趕回家裏去。
才停了兩天的雨,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密集的雨點打得轎頂沙沙作響。這聲音使錢謙益感到頗不舒服,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幽靈,固執地盤旋在他的頭頂上,不斷地向他訴說亡國的冤苦似的。為了擺脫這種令人心煩的感覺,他微微掀開了轎簾,去看外間的動靜。他發現,洪武門外一帶的大街上,肩挑手提,拖男帶女的逃亡人流仍舊絡繹不絕,其中也有官紳人家,但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而街道旁那些大門緊閉的房舍,有不少已經貼出了黃紙,上麵赫然寫著“大清順民”的字樣。有些人家的門前,甚至擺出了拜迎的香案。錢謙益明白,那是趙之龍下了命令的緣故。
不過由於為時尚早,那些香案上眼下還空無一物,也沒有人看管。隻有一陣一陣的飛雨,在上了黑漆的桌麵上濺擊出許多白色的水花……回到衙門,出於一種周到的考慮,錢謙益首先看一看門上貼出了黃紙沒有。發現門扇上空空如也,他就有點不悅。等轎子在轎廳裏停下,他一步跨出去,對迎出來的顧苓劈頭就問:“嗯,怎麼門上還不貼紙?”“啟稟老師,因老師出外未歸,弟子尚有待示下,故未敢妄動。”
“等什麼,快貼上!你不見滿城都貼了麼!”
這樣說完之後,錢謙益就徑直往裏走去。顧苓緊跟上來,急急稟告說:“老師,刑部高大人已經自荊另外,吏部張大人昨夜也自盡於雞鳴寺。適才這兩家都著人前來報喪。如何複他,請老師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