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於是一方麵責成將領們全力穩定軍心,一方麵命令章欽臣立即帶人前往五裏之外,沿著敵人進攻的必經之路埋設萬彈地雷炮;然後,又把營中最厲害的火器集中起來,組成殿後的防線,掩護各營登船。結果,在接二連三地遭到火器的猛烈阻擊之後,清軍的追兵還真被嚇住了,不敢過分進逼。就這樣,黃宗羲才好歹把三千人馬盡數撤了下來……如今,兵算是撤下來了,不過說到黃宗羲的腦子裏,那種疑心是在經曆一場噩夢的感覺,卻始終沒有完全消除。相反,由於最緊張混亂的時候已經過去,此時此刻,他獨自扶著船桅,默默地望著夜幕籠罩的江麵,傾聽著浪頭擊拍船舷的嘩嘩聲響,以及身畔將士們緊張不安的呼吸聲,那種荒謬的、不真實的感覺又像混沌的濁霧一般,在他的腦際再度彌漫開來。
的確,他們這一次率先出兵,是經過千方百計的努力,克服了極大的困難,才爭取得來的,而且已經成功地在譚山登陸。這些天來,盡管一直在等待龍王堂那邊的消息,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但是,他們也沒有就此閑著,而是盡力同四鄉聯絡,爭取當地百姓的支持。令人欣慰的是,這兩天,挑羊擔酒前來慰問的鄉紳民眾越來越多。因此黃宗羲已經同大家商定:如果陳潛夫還不回來,他們也不等了,盡快揮兵向海寧進攻,先打上一仗再說。誰知,轉眼之間,就一切都化為泡影……“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黃宗羲茫然地、痛心疾首地想,“怎麼一下子就弄成這樣子?不錯,方國安那夥武人靠不住,那是早就知道了的。但不是還有偌大的一道錢塘江天塹麼,怎麼會被清軍一天之內就大舉攻了過來?嗯,從春天起,浙東的雨水就一直偏少,進入五月之後,更是旱得厲害。這些都是事實。可是憑著海潮的頂托,也不至於淺落到策馬可渡呀!莫非上遊竟是斷流了麼?
哎,怎麼這麼巧?怎麼不遲不早,偏偏要在這個當口上斷流?莫非連老天爺也在故意幫著建虜,來滅亡大明麼!”這麼懊恨地推究著,黃宗羲的脊背忽然泛起了一道寒意。不錯,如果冥冥中真是這樣注定了的話,那麼他們這些仁人君子苦心孤詣地為恢複明朝、再造中興而竭力奔走,甚至不惜破家滅身;而萬千民眾為了保存祖輩相傳的禮教風俗不致毀於一旦,為了不被虎狼禽獸征服奴役而進行的拚死抗爭,到頭來豈不都是徒勞白費的嗎?既然如此,那麼還千辛萬苦、死纏爛鬥地硬撐著做什麼?倒不如即時跳進江中,一死了之,更叫痛快幹淨!心中這麼自暴自棄著,黃宗羲就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沮喪之中。他開始厭倦地想到:明朝已經腐朽到這種地步,其實一切都成了定局,已經很難加以改變了。而與運行於冥冥之中的天道相比,人其實是那樣卑微,力量是那樣有限,想要改變這種大勢,確實很難很難,甚至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他沒有能將這種陰沉的思緒繼續下去。因為身後的將士們忽然發出一聲呐喊,隨即緊張地騷動起來。黃宗羲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去,黑暗中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直到他竭力睜大眼睛,仔細辨認,才隱約地從那閃著白光的朦朧影象中,發現原來是兩隻掛著巨帆的船,正一先一後從上遊直駛過來,而且眼看就要同他們的船隊撞上了。本來,夜裏行船,照例要掛上燈籠,好讓別的船閃避。
然而這兩隻船也如同他們的船隊一樣,仿佛要隱藏行蹤似的,船上黑燈瞎火,而且來勢又急又凶。正當其衝的那幾隻船總算閃避得及時,才好歹險險讓過,沒有闖出禍來。不過盡管如此,也已經把將士們嚇得高叫起來:“狗賊!想作死不成?…‘你們長的什麼驢辰眼?敢闖老爺的船?”“你們不要命就罷了,莫要帶累鄉鄰吃麥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