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一早便入門來報,言尚書府的杜女郎已經到了,現下在花廳等著。文雋停下整理鬢發的手,道:“花廳敞風,用的又不是上等好碳,她同我一樣也有體寒之症,怕是會經不住。”頓了頓囑咐道:“蘭兒,你還是去將杜女郎引到暖閣來吧。”
蘭兒應下後就打起簾子朝外間行去,剛從暖如春日的屋子出來再迎上這隆冬的寒氣,她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杜芷茹極為耐心地在廣平侯府花廳坐等著,雖自幼便因著杜商的關係同韓文朗相識,其實她來這裏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杜商書和杜夫人待她並不像尋常閨閣女兒家那般管著拘著,她也就養成了無拘無束的性子,也不知何時開始,她會開始渴望見著阿兄常掛在口邊的那位知己良朋,甚至會在他來自己家裏時躲在暗處遠遠窺視那個溫潤秀逸的身影,安靜時不時想起與他的每次對視,臉上都會不自覺泛起像暈染過的紅雲。
說起來,兩人婚期在即,按理她不應該在成婚前來這裏,不管是否與他相見。可是她來了,且不隻這一次。她溫柔地輕撫著紅梨木的衣箱,朱色紅唇漾起一抹明亮的笑意。月兒在旁看著,覺得自家女郎就似綴點在枝間的數點紅梅,在冷風霜雪下她綻放得更加清美。
蘭兒恭謹將杜芷茹請到文雋的暖閣,月兒抱著衣箱緊隨其後。杜芷茹向來隨和,沒什麼官家女子的脾氣和架子,一路上同蘭兒邊走邊閑談,蘭兒大約與她並不相熟反倒有些拘謹,不過也勉強同她一問一答說了一路。
約半柱香時間,她們來到文雋的暖閣門外,蘭兒止步微微伸手打簾,道:“鄉君,我遵照您的吩咐將杜女郎請過來了。”
蘭兒話音剛落,便見到隻穿了身春衫的文雋行了出來,她親昵地攜過杜芷茹的手,將她輕輕往內請:“手都有些冰涼了,快進來驅散一下寒氣。”
月兒也跟著進了去,覺著裏間確實和暖不少,於是便將紅利木衣箱輕輕放下,行到杜芷茹麵前將她的係在最外麵的緋色裘衣解下,小心拿到手裏。
杜芷茹坐下後笑著道:“這一入冬,我不出門還好,這一出門啊,我阿母就恨不能把府上所有衣裳都給我穿上,你瞧我穿得這樣多,不熱出毛病已是不錯,怎會給凍著?”
文雋遞上一杯剛沏好的熱茶,促狹道:“我曾聽阿兄提起過,說杜家女郎有體寒之症,這不,不敢不留心周全著,否則我阿兄第一個就不饒我。”
杜芷茹笑著輕輕作勢打了她一下:“看來果真如此,文雋你那些個端莊識禮,原來都是裝的。”
文雋瞥見那隻紅梨木衣箱,道:“我不是故意尋你開心,不過今後的日子未知如何,如今趁還能笑,我們不妨就盡可能多笑一些吧。”
杜芷茹神色微微一黯,身體比之前暖和了不少,心間的寒氣卻還有些縈繞不散:“文雋,你有沒有覺得,今年冬天比往年似乎要更冷些,也更漫長些?”見文雋微微頷首,她又展顏道:“不過所幸的是,再凜冽的寒冬也沒什麼值得懼怕的,因為它終會過去,接著就是和暖春日了。”
文雋又想起那日,阿兄和父親相持不下,最後阿兄決然放棄與杜家女郎的婚事時,她毫無征兆地出現,而後異常堅定地當眾告訴所有人她的決定。
兆京女子但凡過了及笄之年,隻要是良籍,便會有媒人上門說親,並且會依據其門第相貌品性,說合與之匹配的人家。杜芷茹父親是尚書,兄長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杜家與崔家又是姻親,不論其他,就這些條件已經讓不少世家子弟趨之若鶩。
其實,就算韓文朗退了婚,這幾乎對杜家不會有過多影響,他們依然可以在京中名門望族中,挑選另一位一樣合適或者更加合適的人選。
文雋想著這些,忽然了悟,或許,阿兄正是明白這些,才想要以退婚的方式還其自由。可是,他不知是低看了自己,還是低看了杜家女郎,更或者,他一直把施展心中抱負放在首位而忽視了兒女情義。
阿兄在前程無未卜生死未卜的境況下,決意退婚讓韓文雋覺得,那是取舍之間的的斟酌和無奈。然而杜芷茹卻在知曉他也許會馬革裹屍一去不返,在他給予自己後路時,斷然選擇等他,單憑一個柔弱女子的這份孤勇,卻令人心生敬意。
這也是韓甌為何沒有再出言勸阻的原因之一,那些父輩的憂懼惶恐,全部都盡數淹沒在這份天真又執著的情意裏,顯得微不足道。
杜芷茹察覺到文雋在盯著自己出神,奇怪問道:“我臉上是有什麼髒東西嗎?”
文雋醒過神來,搖頭笑道:“沒有,我隻是有些好奇。”
杜芷茹不明所以:“好奇什麼?”
文雋以手撐下巴:“有人說我很是癡傻,如今我卻發現,居然還有人的癡傻程度可是遠勝於我?”
杜芷茹這才明白她話中所指,微微笑了笑,眼眸明淨如孩童:“你該慶幸,我比你癡傻些,將來......算了,一不小心就被你帶岔了。”
文雋為她添了些茶:“好了,不打趣你了,我看看未來阿嫂為阿兄準備的出征的行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