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無風無月的漆黑深夜裏,身披黑袍的宮廷女官將建朝之初的那段被人為刻意抹去的曆史,從積雪深處,塵埃最底拾綴而出,娓娓道來。
太祖微時險些凍餓而死在明鏡庵後門,是一位年輕的比丘尼生出惻隱之心,趁夜偷偷將他藏進柴房,把自己不多的飯菜分了些給他,還把舊衣給他蓋住取暖,太祖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也是那時候開始,太祖開始對這位長相清麗的比丘尼念念不忘。
那位比丘尼法號懸慈,是明鏡庵前任主持懸恩師太的師姐。
後來楚國覆滅,太祖建立新朝,他時常去明鏡庵探望救命恩人,也屢次在佛祖麵前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慕之心,想要她長長久久陪伴自己身側。
沒人知道懸慈當時心中的真實想法,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仍然寵辱不驚地專心禮佛。
沒過多久,由上而下的“滅佛”行動在整個齊國大地上進行得如火如荼。明鏡庵眾人不敢外出,隻能把大門關得緊緊的,所有人抱成一團齊誦佛經。
一個夜裏,太祖親自造訪明鏡庵,向懸慈師父,也就是當時明鏡庵的主持提出,明鏡庵可以在皇權的庇護下得以保存,但是有一個條件:懸慈還俗,入到後宮。
那一年,後宮忽然來了一位姓顏的女子,剛一進宮便被帷幕重重的轎輦送入玉衡殿,初封顏妃。
太祖特別允許,她可以不必每日去皇後處請安,見任何人都不必行跪拜之禮。
顏氏進入玉衡殿半年後才偶爾出來,或是春日賞春,夏日賞荷,秋日看紅葉,冬日聞梅蕊。她常年不變的一身暗淡裝束,發上除了一支銀簪沒有任何飾物,還有就是手腕上戴著一顆朱紅色的舍利珠。
那顆舍利珠是她臨行時,她的師父所贈,她犧牲了自己保全下明鏡庵,她們也給她一個承諾,那顆舍利珠就是信物。
隻要有人拿著這顆舍利珠,便可以向明鏡庵提出一個請求,無論是何請求,她們都會竭力滿足。
太祖也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顏氏慢慢地終於肯接納她,那個時候一向殺伐決斷的男子,每每看著她,眼裏滿是柔情。
一年後,顏氏有孕,太祖欣喜異常,賞賜給玉衡殿的東西,像流水一樣。
然而,顏氏的長期被偏寵,使得後宮中人對她的嫉妒和敵意越來越多,有人想到她便戰戰兢兢不能安睡,有人恨不能把她扒皮抽筋飲血。她的存在她腹中即將誕生孩子的存在,擋了多少人的路,誰也計較不清。
慢慢的,她的食物裏混進了各色各樣的毒物,她身邊的人被各路人威逼利誘買通。好在她孕期反應極大,幾乎吃不進任何東西,而太祖早早發現端倪。
她懷胎十月,玉衡殿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所有食物必須由銀針試過又試,再由活人試過又試方能入口。
那些日子裏,她經受的惡意可謂罄竹難書,她有時候會想,這會不會是自己背棄佛祖的果報,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她腹中那麼幼小的生命去承受。
那個孩子是未足月早產的,是位皇子,太祖愛屋及烏對他喜愛非常,賜王爵賜封地還不夠,還有易儲的打算。
那一年是大齊建國以來的第一個災年,自顏氏的那位皇子出世起,天上的雨便不曾停過,連連下了半個月有餘,江河湖泊的水漲到岸上,淹沒了無數百姓的屋舍。
慢慢開始有了流言,說顏氏所生的那位小皇子本是天上的雷神,意外降落人間,現在這接連不斷的大雨是上天示警,要他們歸還雷神。
顏氏聽了來人的話,抱著孩子的手越發的緊:“生祭?我死也不許,他們休想活活燒死我的孩子!”
她開始提防所有人,一刻也不敢讓孩子離開自己,甚至對太祖,也不能信任。那之後,直到那孩子死了,太祖再也沒能親手抱過他的兒子。
小皇子降生不到一個月就因病夭折,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後宮那些嫉妒顏氏的女子也總算了卻一樁心病。雨還在下,雖然不再瓢潑,眾人卻不敢懈怠,欽天監準備了盛大的祭天儀式,隻等小皇子的遺體。
顏氏抱著死去的小皇子,一遍一遍呼喚他的名字,聲嘶力竭,她麵如白紙不見一絲血色,太祖看了尤為痛心,還是勸她:“孩子給我吧,他有自己的歸處。”
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恨意:“你們就這麼狠心,連他的身體都不放過,我不會把他交給你們這些凶手……”
話尚未說完,她便暈了過去,太祖接住了她和那孩子,不忍心地閉了閉眼,把那具小小的屍身遞給了身後一直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