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和李醫生就褚徵音女士的身體狀況進行的會談在此刻也告一段鍾,保姆王姨將李醫生與護士送走,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遠去,房間內一下子靜了下來。

文惠走在茶幾旁,先是倒了杯溫水,又端著它走近,在床沿坐下,一手扶著褚徵音坐起來。

褚徵音接過水杯,被子滑落到腰下,背部挨在床頭,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飲著,腦子裏還在胡思亂想。

‘我還沒刷牙吧?怎麼就喝水了。’

‘天啊有口氣吧。’

‘想刷牙,想洗臉。’

耳邊突然傳來很溫和的一句。“音音,是不是不想訂婚?”

褚徵音的動作一頓,貝齒落在杯沿輕輕磕了一下,食指不經意的在杯壁摩挲著,視線漂浮移動,卻跌入文惠的溫柔和憐惜中,如鯁在喉,倉促的垂下眼瞼,手腕向下,掌心捧著茶杯,手背貼近蓋著腿的被子,舌尖下意識的舔了舔唇瓣。“您怎麼這麼問?”

文惠仍是溫和的看著她“我們音音不高興了,而且很害怕,嗯?”言辭不加修飾,直戳主題。“最近隻有訂婚一事。”

褚徵音眼眶一紅,鼻尖陡然酸澀,雙唇緊緊抿著,她又想起自己,父母離世時的恐懼,獨自一人輾轉在S市與H市時的孤寂。二十年來,她不是不曾害怕過,但從未有人問過她,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不是害怕了。她的父母總以為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才能讓她過得很快樂。

並不是這樣的。

褚徵音不由自主的想道。

‘原來,這就是有家人的感覺。’

文惠也不催她回話,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房間內靜到隻有微風拂過的聲音。

軟軟糯糯的,帶著些鼻音,怯怯的試探。“我不認識他。”

文惠耐心的聽著,莞爾。“那要不要延期?或者取消?”

褚徵音抬眼時正對上文惠溫和遷就的眼神,她的身子一僵,想起這段婚約的由來,是由外公薑秉德和蒯家老爺子蒯明德牽頭的娃娃親,但因為兩人訂婚時年紀尚小,兼之薑秉德後來舉家搬往H市,褚徵音鮮少出現在社交場所,這段婚約也就漸漸被遺忘了。

直到三個月前薑秉德因為胃癌不得不回到S市醫院接受治療,由於手術成功率極低,老人家擔心手術失敗,他深知‘褚徵音’與褚家的關係,自己一旦離世,沒人照顧她,於是提起這樁婚約。蒯明德不知是不是出於不忍老朋友遺憾的目的,又或許是單從利益上看,薑玦文惠沒有子女,薑家的財產早就說定由褚徵音繼承,兩邊也算門當戶對。

總而言之,在兩邊老爺子都支持,雙方又滿足法定婚齡的情況下,這樁婚事被抬到台麵上來。

而原主,盡管心不甘情不願,但為了能讓外公接受手術,她並沒有直接拒絕,隻是請求先訂婚,等到大學結業再結婚。

褚徵音將事情捋清楚,便堅定了履行婚約的決心。

她與原主不同,原主覺得這種強買強賣的婚約對她而言是一種羞辱,她想要自由戀愛。但褚徵音不這麼認為,相比起自由戀愛,這種門當戶對利益為先的婚姻,不是更牢固嗎?

一見鍾情是愛情,日久生情亦是。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嘛。

在有婚約的前提下,雙方隻要有心,培養感情也要容易的多。

做最壞的打算,哪怕沒有培養出感情,在利益的牽扯下,至少夫妻關係是牢固的,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各玩各的也不是什麼糟心事。

更何況,原主那般嫌棄這段婚約都不曾反抗,全是為了老爺子,自己占據了人家的身體,總得肩負起責任和義務。

文惠靜靜的看著褚徵音的眼神由茫然慢慢的轉向堅定,又長吐一口氣,好像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伸手攬過褚徵音的肩膀,很輕的拍著褚徵音的背。

褚徵音身體僵硬的靠在她的懷裏,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親昵,心底卻是感到高興和渴望,猶豫片刻,將頭輕輕的靠在她的肩上,悄悄地露了一個笑臉,才想起回話,聲雖輕卻十分堅定。

“不,不用,我知道外公是為了我好。而且...訂婚宴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時候毀約,不好。”

文惠的手一頓,臉頰向右稍稍偏去,蹭了一下褚徵音的頭發。

“音音,公公是怕他老了,沒人照顧你。你也知道,你媽媽的性子...”話在這裏隱去,是彼此皆知的事情,文惠心底有些疑惑,往常提起褚母薑琬,‘褚徵音’就該甩臉離去,今日竟然仍舊乖乖巧巧的偎在她的懷裏。

文惠眸光閃爍,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是長大了,懂得控製脾氣了。

她摟著褚徵音的手不由的緊了緊,越發溫柔。

“但是他最怕的,是你不開心。你能想明白,我們都很高興,而且...我和你舅舅查過,從爍是個好孩子,蒯家關係也幹淨,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你嫁過去不會受委屈的。”

文惠說話聲音放的很慢,褚徵音一點一點的聽著,聽到蒯從爍這個名字的時候,腦海裏咯噔一下。

等等。

蒯從爍。

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