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餘歡喜的尋歡作樂之旅很不順暢,甚至還沒進門就被攔住了。
她垂眸,沉默看著正趴在地上抱著小腿眼淚鼻涕橫流撕心裂肺哭嚎的張隨。
“姑娘您不能這麼對我!”
“我還小, 我今年才將將十五,要是娘回來後發現我縱容你在樓裏取樂,她是不敢也不能對您做什麼, 可她能對我做的就太多了!”
他仰頭看著餘歡喜, 眼角含淚, 悲泣道:“您忍心看著我這棵還沒長成甚至都沒開過花結過果的小樹苗就這麼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中生生被拔地而起齊腰斬斷嗎?”
“忍心啊。”餘歡喜麵無表情點頭,彎身看著他的眼睛, 語重心長地告誡他。
“哪怕父子, 哪怕伴侶,人的悲喜其實並不相通。”
“我理解不到你的痛苦, 自然也不會感同身受,更不會因此而愧疚。”
“還有。”她皺眉站直身子,略顯嫌棄之色,“男人話還是不要太多, 這樣會顯得很聒噪。”
張隨:“…………”
餘歡喜, 你真的好鐵石心腸一女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隨即看向餘歡喜的裙擺。
這好歹是風月之地, 享樂也要臉。
餘歡喜沒有精心裝扮, 她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出風頭, 還有別的女客, 要臉。
但款式顏色再低調, 這料子也是高調的,月牙白的流沙綴金,燭影照過, 流沙閃爍,漫天星辰彙集一裙,何止是漂亮。
張隨不知道這是什麼料子,但肯定很貴,他現在很氣,氣憤讓他的狗膽一瞬間膨脹,他的手躍躍欲試,緩緩向裙擺伸去。
“你要是敢用我的裙擺碰你的眼淚鼻涕,我就把你丟到河裏喂魚。”
餘歡喜冷靜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他手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眼淚,又用手帕擤鼻涕,在餘歡喜退後一步直犯惡心的目光下,淡定從身上套出一把匕首,刀鋒直接抵著脖子,視死如歸道:“姑娘你若執意要進,就踩著我的屍體進去吧。”
他苦澀一笑。
“反正被娘知道也是要死的,索性我自己來。”
“這樣姑娘和我的清白都可保,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手一用力,在脖頸間抵出一道褶子。
“姑娘,進或退,生或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選吧。”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餘歡喜:“…………”
這他媽什麼時候又跟清白扯上關係了?
餘歡喜平靜道:“看來你對我的了解一點都不深刻,我這人,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了呢。”
張隨敏銳察覺到她平靜語調下的危險,瞬間睜眼,警惕心驟起,可不待他反應,疾風襲來,手腕一陣劇痛,手裏的匕首就往下掉,餘歡喜半空接住匕首,手指一用力,匕首淩空轉了一個漂亮的刀花。
她反手握住匕首,用刀柄在張隨身上連點數下。
張隨眼睛一瞪,正要說話,餘歡喜又迅速點上了他的啞穴。
全身上下隻剩眼睛還能轉半圈的張隨:!
這還不算完,餘歡喜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後視線停在了樓前巨大的合歡樹上,她平靜吩咐:“繩子。”
旁邊一堆看熱鬧的,此時也都安靜了下來,餘歡喜一吩咐,沒人應聲,但很快就有人找了一捆繩子來。
繩子很粗,別說捆人了,捆野豬都行了。
張隨:“……”
餘歡喜:“把他小腿纏上。”
好幾個人迅速把張隨纏得結結實實。
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的張隨:“……”
你們給我等著,等姑娘走了,看小爺怎麼收拾你們的!
他眼神一凶,別人手一抖,纏得更緊了。
餘歡喜很滿意,提溜著張隨走到合歡樹下,仰頭看了幾眼,確定好了位置,直接飛身上樹,把張隨倒掛在了樹上。
張隨:“唔唔唔!”
餘歡喜擺了擺手,大搖大擺往裏走,這次不僅沒人攔,一個個點頭哈腰熱情極了。
張隨:“……嗚嗚嗚。”
今晚要好好享受一番正常風月之地該有的待遇,餘歡喜也不在大堂呆了,抬腳上了二樓,二樓確實私密性更好。
然後問題又來了。
酒水不用吩咐就上了,茶盤點心更是精致,映著月影斑竹燈罩的燭光也很清雅。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最主要的漂亮小郎君呢?
一個人的風月之地那還叫尋歡作樂嗎?
餘歡喜又等了一刻鍾,確定沒有漂亮小郎君主動踏足自己這裏,她憋著一口氣,迅速轉動自己聰明的小腦袋,餘家人從不知放棄為何物,今天說要享樂那就一定要享樂!
也真讓她想出了法子。
她起身走了出去,施施然撐著二樓的雕花木欄,垂眸看著大堂,視線在小郎君們的身上一一劃過。
起初沒人發現她,很快一傳二,二傳三,已經在陪客的鬆了一口氣,而正閑暇的,都緊緊集中了心神。
這位真不好陪。
陪高興了,東家回來要算賬。
不高興吧,東家還沒回來,她先算賬了。
而且她的身份實在難講,不僅僅是東家前主子的閨女,別忘了,她還有另一個身份。
正在被太子殿下熱烈求娶的女人。
這古往今來,不說獨一份,也是極度少有的存在了。
誰有那個膽子去挖太子殿下的牆角?
他們隻是想掙點銀子而已,有錢拿,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所有人都在默默祈禱。
別是我,別是我,千萬別是我……
餘歡喜很快選定好了目標,她敲了敲木欄,聲音很輕,但下方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她張揚一笑,彎身,雙手肘抵上木欄,右手抬起,水袖下移,露出比皓月還白的手臂,白潤的食指微曲,朝著某個方向勾了勾。
燭影照在她的臉上,雖覆麵紗,但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此刻熠熠生輝,明明是豆蔻初上枝頭的韶華,莫名又讓人覺得參雜了歲月沉澱後的獨特風韻,以及強大的從容。
莫說男子,好些女客都看呆了。
而她素白指尖所勾之人,魂都快沒了,呆呆走出人群,直到上了一半樓梯才回神。
元清:!!!
他真的很想給色迷心竅的自己一個嘴巴子,怎麼就上來了呢,怎麼就沒躲開呢?
如今這不上不下的境地,姑娘已經看了過來,再下去必是不能了。
元清心中滿是苦澀。
爹娘大哥二哥,小侄子小侄女已經家中懷孕兩月的大黑狗,是我害了你們,來生一定做牛做馬回報!
他一步一沉重,一步一心酸,一步一道別。
最後滿臉麻木地站在了餘歡喜麵前。
餘歡喜:“…………”
他們的腦袋瓜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有人來找麻煩,安心。”
餘歡喜轉身往裏走,元清一呆,姑娘這是做的保證麼?
看著她款款前行的背影,及腰青絲微曳,身姿纖穠有度,儀態芳然,瞧著很是斯文柔弱。
別被表象騙了,這位可是敢在楊家使鞭子還能全須全尾出去的人,而且太子數度登門將軍府,除了越來越甚的謠言,實際根本沒有什麼進展。
她的保證可以相信嗎?
元清並未深想,而跟上的腳步已經開始放鬆起來。
但放鬆的心態在入了屏風後,尤其是餘歡喜示意他坐到旁邊的時候,心神又緊了起來。
元清今年二十有一,已經是這樓裏的老人,接待過的女客無數,有錢的,有勢的,蠻橫的,刁作的,他都自問可以信手掂來,否管入樓時是何樣的糟糕心情,出樓時必然是春風拂麵,身心愉悅的。
但眼前這位不一樣。
她不僅有權有勢有錢,她還年輕貌美,她還喜怒難辨,她還武力傲人。
最重要的,東家都不敢對她如何。
上一個試圖攔她的少東家現在還在外麵的樹上掛著呢。
我要怎麼做?
天。
元清慌得很。
有屏風遮擋著,餘歡喜直接摘了礙事的麵紗,也不看元清,伸手取過胭脂醉,酒釀入杯七分,挽袖遞於元清。
燭影下,她的手玉瑩生輝。
元清也接待過許多貴人,那些貴人同樣講究儀態,貴氣,但沒有哪一位做得像姑娘這般好看,而且她本人,她的手,似乎比這些千百年傳承下來的禮儀更為奪人眼球。
元清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指尖,然後坐直身軀,脖頸下彎雙手去接酒杯。
“錯了哦。”
餘歡喜將酒杯放回桌麵,看著仍然維持接酒姿勢的元清。
“如果我真的是客人,從開始到現在,你犯了太多錯誤。”
“我會把你趕出去的。”
“我犯了什麼錯誤?”元清下意識反問。
果然,挑對人了。
之所以選擇元清,不是其他任何因素,隻因為他是昨晚被阿朱一句話就挑撥自發出現結果三碗就倒的那位。
待客好不好尚且不知,衝動是肯定的。
“我是客人,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歡,對吧?”
元清點頭。
餘歡喜再道:“我來這裏,是為了體驗新奇,是為了享受貼心,對吧?”
元清想了想,再度點頭。
“那你讓我體驗新奇了嗎?讓我享受貼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