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無論是縣丞還是主簿,看到的隻是縣丞年輕,而且在京中候缺接近兩年,才得了這個位置。他們都忽略了隆慶五年會試主考官是誰。
若說一場科考下來,雖然中的進士都可以稱主考官為老師,但是主考官未必會把所有的新科進士視作心腹。可是楊秋池身為當今首輔的同年,浸淫官場多年,如今放下身段與陳鵬結交,很明顯是知道張居正看重這個學生。以張居正的權勢和陳鵬的年齡優勢,陳鵬的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這裏,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相互看了一眼,在陳鵬身後,腰忍不住又彎了一些。
果然,楊秋池帶著眾人上了湖上的一艘遊船之後,便道:“雲台在京兩年,可不是盡在候缺吧?”
陳鵬道:“隨恩師在內閣曆練了一段時間。不過恩師說,宰相必起於州郡。還是讓我到下麵來鍛煉一下。”
楊秋池忍不住笑了:“首輔看重地方為官經驗,引韓非子的話教訓你,倒是飽含了他的苦心。不過,他中進士之後做庶吉士,進翰林院,也沒機會似你這般到地方曆練。”
楊秋池是張居正同年,且年齡比張居正稍長,他拿張居正開玩笑可以,但其他人可不行。別說縣丞和主簿不敢吭聲,哪怕是陳鵬,也不敢胡亂回應。
楊秋池又道:“當年,首輔一次和我閑談,曾遺憾於沒有到地方做過親民官。他讓你到地方來,也許是為了彌補他的遺憾。”
楊秋池這般說,真真假假,誰也不清楚了。不過所謂的到地方曆練,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陳鵬殿試時的名字不夠靠前。名次靠前的,都直接進了翰林院,無比清貴,可不是知縣能比的。
縣丞和主簿隻是在心裏想:京中候缺兩年,原來是在內閣曆練。常人往往認為候缺越久的,越是沒有關係的,越容易被踩捏,誰想到眼前這位,卻根本不走尋常路。
楊秋池卻沒注意到他們的心思,道:“有人說本朝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可你們吉安的楊文貞先生可沒中過進士啊!”
楊秋池所說的楊文貞,乃是吉安府泰和縣的楊士奇。楊士奇曆經五朝,在內閣為輔臣四十餘年,任首輔二十一年,與楊榮、楊溥一同輔政,並稱“三楊”。文貞是他的諡號。他並沒有中過進士,而是被翰林修撰王叔英以史之才推薦,才入的翰林院。
楊秋池說這番話,是安慰陳鵬,盡管沒有進入翰林院,也不要灰心,依然有入閣拜相的機會。
縣丞和主簿聽了,愈發感受到了楊秋池對陳鵬的器重。
舟行湖中,如人在畫中。
看到湖光粼粼,垂柳依依,遠處青山如黛,近處田連阡陌,楊秋池的興致不由上來了,吟誦道:“肩輿豈不穩,萬象非我有。呼童換馬來,湖山落吾手。”
楊秋池所誦的,是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的楊萬裏的詩句。楊萬裏就是吉水人。
主簿平日裏喜歡吟誦詩詞為樂,此時終於找到了插嘴說話的機會,忙道:“誠齋先生這四句詩氣勢非凡,也隻有督學大人這般,才能不墮此詩的氣象。”
主簿不著痕跡的一個馬屁過去,讓縣丞有些落後。他撓了撓已經半禿的腦袋,可惜並不曾記誦太多的詩句,隻能幹著急。
楊秋池聽了主簿的話,微微一笑,道:“解學士曾言,誠齋先生文章足以蓋一世,清節足矣勵萬世。我們這些做官的,還是要多做些為國為民的事情。”
縣丞知道解學士便是解縉,終於找到了發言的機會,忙道:“督學大人所言甚是。另外,解學士的家,就在這鑒湖湖邊。”
幾個人正在船上閑談著,忽然聽到湖邊傳來喧鬧之聲,原來是一群孩童拿著盆、桶等物,正在往岸上挑水。一叢叢樟樹之中,有幾處房舍顯露。
楊秋池一指孩童喧鬧的地方,問:“那裏是何處?”
無論是陳鵬還是縣丞、主簿都答不出來。
還好撐船的船夫是本地人,聽了大人問話,壯著膽子回答:“那裏是鑒湖社學。”
楊秋池一聽“社學”二字,頓時來了興趣,勒令船家:“靠岸,我們去社學看看。”
陳鵬、縣城和主簿都暗叫“糟糕”。這處社學,不好好教書,怎麼反倒顯得亂糟糟的?他們有心阻止楊秋池上岸視學,卻已經來不及了。
※※※※※※※※※※※※※※※※※※※※
這一章寫得頗為辛苦。為了使人物言談符合身份,又不出現硬傷,我查閱了很多資料。陳知縣的背景非凡,自然會對肖平和曾芸芸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