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天的時間之內,南華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場風雲突變,本來地位穩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風連晟突然遭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崇明帝突發重症,臥床不起,後宮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裏的作風,積極的站出來主持公務,同時本來被崇明帝厭棄並且勒令在家思過的四皇子風乾也跟著突然複起,打著穩固超綱的旗號,強硬的開始再次活躍了起來。
風連晟本來意圖壓製,不想卻受到以鎮國公榮澄昱為首的一眾老臣聯手阻撓。
榮澄昱雖然手裏早就不再掌握實權了,但是因為資格夠老,再加上這些年有意的積累下來,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觀的人脈,相對而言——
風連晟這個皇朝太子雖然更為名正言順了一些,但他真正開始掌權並且著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勢力卻也隻是在最近一年之內的事情,根基難免淺薄。
雙方對峙之下,一時間竟然是誰也奈何不得誰的。
崇明帝那邊臥床不起,已經數日不曾早朝,這天依舊是在前朝的偏殿議事,風乾卻是當場發難,針對一直懸而未決的南方軍營的主帥人選公然對風連晟施壓。
“老三,現在的情況是軍中長久的無人主事,在和長城逆賊的對決中,我們本身就不占優勢,這樣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你身為一國太子,卻要這樣的放任無所作為?軍中無帥,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龍無首,稍微一個不慎,駐紮在南方親臨山脈附近的二十萬守軍就有可能一夕覆滅。”風乾冷冷說道,語氣咄咄逼人,“現在縱觀滿朝山下,驍騎營副都統劉將軍,不管是論資曆還是作戰經驗,都是最上乘的人選,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勢在必行的,可是你卻在這裏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這是在質問本宮嗎?”風連晟坐在案後,毫不掩飾的連連冷笑,橫豎風乾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懶得再費事去玩什麼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來壓人,“父皇病中,本宮是憂心他的身體才勉強解了你的禁足令,準你出入宮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進尺!現在本宮是南華一國的儲君,朝中一切事務由本宮全權處理,這也是父皇禦準的。你說劉秉義合適,本宮恰恰以為他久居京城,缺乏實戰經驗,不堪擔此重任,現在你卻要在本宮的麵前大呼小叫的跳脫?難不成你還想越過本宮這個太子,凡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皇帝重病,太子代為理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況在這之間,崇明帝本身扶持風連晟的意圖就已經十分明顯了。
風乾被他噎的不輕。
旁邊站著的劉秉義更是滿麵通紅,趕緊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過抬舉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極是,南方麒麟山脈的戰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領兵南下,微臣也著實不敢擔此重任,還是請兩位殿下令覓賢能吧!”
風連晟這樣強權壓人的態度,隻會讓他越來越多的得罪人,風乾暗中看了榮澄昱一眼,隱晦的露出一點冷笑。
榮澄昱還是和往常無異,腰板筆直的站在那裏,他不當麵摻合朝中諸事,凡事都冷眼旁觀,跟一個隱形人沒什麼兩樣。
定了定神,風乾就又麵上表情訕訕的重新開口道:“老三既然你要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你要搬出當朝儲君的身份來壓人,那就一切隨你好了,隻是麒麟山脈的戰事緊急,回頭真要出了什麼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準備。”
風連晟不屑的冷嗤一聲,不置可否。
這才短短不過幾天的功夫,雖然風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為良妃掌控後宮,滿朝文武見風使舵,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再加上突然從幕後跳到人前的鎮國公榮澄昱——
風連晟的心中懊惱,目光匆匆自眾人身上掃過一圈之後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宮要去後宮探父皇的病,你們沒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眾人連忙躬身行禮,待到他人走後方才直起了腰板。
風乾的嘴巴動了動,想要轉身和榮澄昱說些什麼,不想榮澄昱還是那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直接就一聲不響的出了殿門。
風乾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裏,想了想,也跟著快走了出去。
後麵又有一心隻想著明哲保身的官員陸陸續續的出來,右丞相程中恒卻一直留到了最後,眯著眼睛看門口。
“右相大人,這事兒你看可要怎麼辦才好啊?”後麵一位禦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聲歎氣的湊上前來,“南方軍中主帥的事情由四殿下來提雖然的確是不合適,但有一句話四殿下還是說對了,那軍中主帥一直懸而未決,這遲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馬上就又有人湊上來,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這突然一病,咱們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兒,太子殿下又是那麼個火爆脾氣,半分不由人,再這麼鬧下去,隻怕遲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現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資曆最老,也隻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說上話,您——是不是還是勸一勸?”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麼時候才能好轉!”
……
一眾人七嘴八舌,唉聲歎氣的感慨。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其實都是沒站隊的,但是作為一名養尊處優的京官,安穩慣了,誰都不願意看到動蕩。
程中恒聽著他們發了好一通的牢騷,最後卻也沒表態,隻就重重的歎了口氣道:“再看看吧!”
說完就也舉步往殿外走去。
“這——這是什麼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夢初醒的使勁搖了搖頭,和同僚們對望一眼,“右相這不會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恒這人在朝中的口碑還算不錯,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
榮澄昱那邊雖然行事依舊低調,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經由幕後跳到了台前——
滿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夠看出來風乾私底下和他交往過密的跡象,隻是大家都隱隱的察覺了局勢有變,就秘而不宣罷了。隻是雖然如此,但是每個人的心裏也都不願意看到榮澄昱突然發跡,直上雲霄的,本來以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脅的程中恒會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局麵,沒想到程中恒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櫃的架勢。
這邊程中恒模棱兩可的態度更是叫眾人的心裏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陣也就各自散了。
*
風連晟說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門之後卻直接沒有往後宮去,而去拐了個彎,先去了他平時在宮裏處理政務所占用的那間宮殿。
進門以後,他臉上原本怒氣衝衝的表情就突然奇跡般的平複了下來。
李維反手關了殿門,疾走上前。
風連晟隨手鬆了下領口,問道:“榮顯揚和榮烈那邊都還沒有消息嗎?”
提起這茬兒,李維就是一臉的難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屬下暗中是又派人跟過去了,看是半路就給跟丟了——”
李維的話音未落,風連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聲道:“又是老二做的?”
幾個字吐出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對自己這個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當真的恨的牙根癢癢,卻又完全的無可奈何。
李維尷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風連晟卻也不介意,隻就持續冷笑了一聲道:“幾次三番的,為了那個丫頭,他倒還真是不嫌煩。”
隻是這樣一來,他這裏卻是完全失去了褚潯陽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隻衝著二殿下屢次做下的這些事情來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過就是為了袒護定國公主,他對殿下,確乎是真的沒有惡意的!”李維試著開解道。
“你也不用撿這些個好聽的話來搪塞本宮,他是什麼心思,本宮一清二楚,要不是因為這樣,你以為本宮和他之間還能一直的這樣相安無事嗎?”風連晟道,繞到案後,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從眼前的這個局麵來看,好像本宮反而應該感謝褚潯陽的存在,要不是她牽製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則——”
真以風啟的心機和手段,他要真把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爭上,還真的是個大麻煩。
李維也知道他正為了這些人心煩,幹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開了話題道:“不過殿下,屬下是怎麼也不曾想到躲在暗處蟄伏這麼多年意圖不軌的人會是鎮國公,現在他不僅從幕後走了出來,還公然扶持四殿下,這樣的有恃無恐,絕對是來者不善啊!”
風乾自毀長城,早就沒了什麼好名聲了,可榮澄昱居然迎難而上,還是和他攪和在了一起。
“他這是狗急跳牆了!”風連晟冷笑。
任憑誰也不會想到,已經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榮澄昱竟然會存了這樣的野心。
“想來自十二皇叔離京之後,這段時間,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敗露,會被父皇追究查辦,這種情況下,他就必須要先發製人,掌握主動。說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宮倒是覺得也不盡然就是這樣,他那不過就是個障眼法,搶著想要將皇位占據,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夠再去和他翻舊賬了。”風連晟靠在椅背上,冷靜的分析,“他需要的就隻是一個能為他提供保護屏障的傀儡,顯然這個位置就不適合本宮來坐了,而老五不學無術,名聲不好,雖然在我們兄弟幾人之中,他最好控製,但是一旦輔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圖操縱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圖就太明顯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頗有些可取之處的,再加上良妃在宮裏還占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給他提供不少的便利,這麼一看,他會選擇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經地義的了。”
“殿下——”李維沉吟一聲,觀察著風連晟的臉色,終極還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麼就會突然之間重病不起了?您看——這會不會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辦了!”風連晟截斷他的話,唇角牽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來,自己說著又兀自搖頭,“弑君的罪名,誰都擔待不起,要在宮裏做這樣的事,誰都沒有足夠的把握可以保證一定會天衣無縫,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雙雙受製,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麼樣,她也不會鋌而走險去做這樣的事。”
“可是皇上身邊,其他人想要做手腳也不可能的……”李維道。
風連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醫不是也說過了嗎?是因為榮烈走的急,父皇身上餘毒未清,再次發作了。兜來轉去,大概真是本宮的運氣不好,給了他們這樣的可乘之機。”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煩的模樣。
李維的心裏其實還是有話要說的——
那麼巧,延陵君和榮顯揚父子相繼離京之後,馬上就發生了崇明帝二度毒發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風連晟所說的那樣,是他的運氣太差了,否則——
怎麼就會有這樣的巧合了?
風連晟既然沒有多說,就說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維想了一想,就正色道:“榮顯揚父子的行蹤不明,殿下本來還指望繼續用他們父子來牽製鎮國公的,現在看來似乎是有困難了,現在朝臣們心念不定,就連右相的態度也都變得十分模糊,該不會連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麵,對殿下您可是極為不利的!”
“程中恒?”風連晟的手指敲擊著桌麵,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聲,“那也是隻老狐狸,你說他要倒戈去和榮澄昱狼狽為奸倒是不必擔心,就算不為別的,當初程南恩可是死在榮顯揚父子手上的,以他的為人,絕對不會不計前嫌,隻是眼下的形勢對本宮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孫女兒的婚事,那老頭子——”
風連晟臉上笑容不覺的又再深刻了幾分,眼底的神情卻是越發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宮也幹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恒想要坐山觀虎鬥,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極強的人,他可以一直隱忍殺子之仇不提,也從不在人前對風連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滿,但是風連晟和他之間打交道卻不是一兩天的了,心裏十分清楚這老頭子小心眼的做派。
橫豎他不會自己主動出手,惹禍上身,但榮澄昱和風連晟之間傷了哪一個,他都樂見其成。
“隻要他不站隊,對我們來說,就是好事!”李維隱隱的鬆了口氣。
風連晟眼底的眸光卻是逐漸沉澱了下來,思忖著慢慢沉吟,“本宮現在比較擔心的是榮烈和褚潯陽那裏,他們會接二連三的趕著出京,絕對是榮澄昱的作為,極有可能是有什麼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們這一行人受製,本宮這裏就捉襟見肘了,要對付榮澄昱,榮顯揚父子絕對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們畢竟是同出一門的——”李維眉頭深鎖,不以為然的脫口道,可是話到一半,腦中卻是突然靈光一閃,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不可思議道:“殿下,您難道是覺得當年陽羨公主的事情也和鎮國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誰逼死的?”風連晟卻是不答反問,說著也不等李維回答,就又自顧說道:“宣城公主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本宮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榮顯揚之間彼此對峙二十餘年都相安無事,又怎麼可能突然就被榮烈和褚潯陽這兩個小輩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亂,甚至不惜出損招與之同歸於盡?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頭想想,當年陽羨皇姑可是住在鎮國公府的大宅之內的,雖然說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讓宣城公主去做的,榮澄昱就算再是無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會毫無所察嗎?”
風連晟說著,就又自顧篤定的搖頭,肯定道:“最不濟,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許,宣城公主做起事情來才會順風順水,更有甚者——如果說那個時候他就早就已經上了楊氏的那條船,那麼在陽羨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說他推波助瀾的幫了忙,本宮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隻有順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風清茉,榮顯揚才會爆發,從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勢不兩立。
榮澄昱的這個如意算盤打的本是沒錯的,隻是他大概沒想到,從來就明理又冷靜的兒子會在和風清茉有關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僅將崇明帝視為死敵,同時更是將風邑也給徹底記恨上了,並且這種立場態度又直接影響到了延陵君,以至於現在場麵完全失控,讓他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局麵全部混亂了起來。
作為一個沾沾自喜,自以為運籌帷幄算計著所有人的操盤手,自風邑毫無征兆的叛出之後,他滿心的怒意和挫敗感可想而知,他不僅在妄圖操縱兒子做開路鋼刀的計劃出現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為牢牢拿捏在手的風邑給舍棄了,不僅如此,同時他卻還留了把柄在外,隨時都有可能淨手滅頂之災。
宣城公主應該就是逐漸察覺了他背地裏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鋌而走險——
謀朝篡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難逃,於是幹脆以身作餌,布下一局,當初指使寧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扳倒褚潯陽或是風啟的,那麼長的一串前奏下來,其實——
她最終的目的,就隻是為了最後那一幕榮欽挺身而出救駕的戲碼。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後再為榮欽鋪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駕之功,那麼日後就算榮澄昱的醜事敗露,崇明帝念及舊恩,多少也要對榮欽網開一麵的。
她這一生雖然害人不少,但是對自己的兒孫——
卻也總歸算是盡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維幾乎是聽的膽戰心驚,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拿自己的命去給榮欽鋪路。
腦子裏換亂一片,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李維才驚疑不定道:“那榮欽的妻子周氏還有那個孩子——”
“榮澄昱做的!”風連晟道,語氣篤定,一個字的猶豫也沒有,“許是因為對宣城公主的作為惱羞成怒,他便搶先一步,沒叫宣城公主自導自演的那場戲圓滿收藏,但是說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還是宣城公主,不會真的拿自己的孫媳和曾孫來泄憤。”
李維是一直聽到了這裏才恍然有所頓悟,“殿下就是因為料準了那天我們找到的兩具焦屍不是榮欽的妻兒,這才順藤摸瓜,坐實了他幕後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從鎮國公府出來,風連晟會是那樣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榮欽的妻兒,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著引火*。”風連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榮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彎唇笑了起來,“要處心積慮不叫宣城公主身後安生,卻又要多此一舉去救下榮欽妻兒的——你說還能有什麼人?”
不過就是榮家的自己人罷了。
榮顯揚和延陵君顯然不會這麼做,那麼——
就隻剩下榮澄昱了。
“說起來,他和宣城公主之間表麵和氣,暗地相殺了一輩子,也真是有夠難為他的了!”最後,風連晟似是略有所感的歎惋了一聲。
最後也恰是為了和宣城公主置氣,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隻能說是天意弄人吧!
“那麼殿下,眼前我們應該怎麼辦?”李維問道:“陛下重病臥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好起來,這段時間鎮國公指使四殿下不斷的攪混水,朝臣之中隱隱的都在動搖了,為今之計,您也必須馬上想個法子反擊了。”
“是啊,趁著父皇還健在,本宮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的確——是該做點什麼了!”風連晟深有同感的略一點頭。
李維看著他臉上表情,心裏突然沒來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會是想——”
如果崇明帝這個時候駕崩,那麼趁著風乾還沒有做大,風連晟登基為帝,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這個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風連晟是怎麼打算的,聞言語氣還是半真半假的閑散笑道:“胡說什麼?”本宮可是什麼想法也沒有,也什麼都不會做。”
他說著,就起身站起來往外走,“去太醫院把那幾個自稱有妙手回春之術的老家夥都叫上,再去給父皇會診,父皇他再這麼繼續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壞事了。”
良妃不溫不火坐鎮宮中的目的是什麼?榮澄昱隻一味的煽風點火,還並沒有實質上的行動都是什麼原因?
這個時候,所有人拚的都是耐性。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等著拿他的小辮子的,他們在朝堂上不斷的攪亂朝局,向他施壓,就是要逼得他按耐不住去走極端,那樣一來,就能名正言順的拉他下馬,然後由風乾取而代之了。
他風連晟不蠢,當然不會自掘墳墓,並且這些天來,他甚至從不曾私底下單獨召見任何一個太醫,就連令文昌那裏,也沒有私底下接觸,每回去崇明帝那裏的時候,甚至是一定要得了密報,說那邊侍疾的人是良妃,他才會過去。
風連晟自認為他這一輩子還是頭次這樣謹小慎微的行事,都已經麵麵俱到到了這個地步了,就是有人想要鑽他的空子也不行。
這邊風連晟休息好了從偏殿出來,等在院子外麵的一個小太監就趕忙山前行禮道:“殿下,良妃娘娘已經過去伺候陛下用膳了!”
“嗯!”風連晟點頭,他是算準了時辰出來的,主仆一行正往崇明帝寢宮的方向走呢,斜對麵禦花園右側的小徑上就見一個侍衛快速迎了過來。
“怎麼?是府裏有什麼事嗎?”風連晟的步子一頓,警覺問道。
“沒!東宮之內一切安好,太子妃娘娘讓屬下轉告殿下,不必掛心!”那侍衛回道,緊跟著就是話鋒一轉,語氣不由的更加沉穩幾分,“殿下,榮世子回京了!”
*
鎮國公府。
榮澄昱出宮之後,風乾本來是想要追出來和他敘話的,不曾想到了宮門口,卻早就不見了他的人影。
這邊榮澄昱是聽聞了榮顯揚回京的消息,急匆匆的就趕了回去。
“顯揚回來了?”榮澄昱進門就直接問道。
管家見到榮顯揚沉著臉滿臉殺氣的進門,心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似是要壞事,叫人去給榮澄昱傳信之後,幹脆就親自等在了大門口,此時一邊跟著往裏走一邊道:“是!才剛進門還不到半個時辰,小的瞅著世子爺的氣色實在是不太好,這才著人去請了國公爺回來!”
榮顯揚走了這一趟,就什麼都清楚了。
榮澄昱也不再試圖掩飾什麼,抬腳就直接朝他院子的方向走,“他現在人在哪裏?回去休息了?”
“沒!”管家忙道,麵有難色,“世子回來之後就直接去了主院,在——在您的書房!”
他的神情閃躲,明顯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榮澄昱腳下步子一頓,臉上也憑空添了幾分寒意,卻沒說什麼,隻腳底方向一轉,直接回了主院。
他一個人走的很快,快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卻見梁五幾個門神一樣的堵在院子外麵,而他院子裏的所有下人卻都被一股腦兒的給轟了出來。
管家趕忙上前一步,喝問道:“你們都站在這裏做什麼?”
“這——是世子爺他——”院子裏的一個管事支支吾吾的開口,去不知道是要如何解釋。
榮澄昱的目光微微一凝,舉步過來。
他的麵上雖然不見惱怒,但是神情之間卻分明透著幾分森然,盯著梁五道:“顯揚呢?”
“國公爺回來的正好,世子正在裏麵等您!”梁五道,就唯有措辭還算得上是恭敬。
榮澄昱並不與他計較,直接拋開這裏混亂的場麵不管,舉步進了院子,直接進了自己的書房。
那書房在正屋右側書房的盡頭,前麵被幾株茂盛的柏樹遮掩,榮澄昱一路走過去,方才見那房門大敞,屋子裏麵狼藉一片,各種書籍信函散落的到處都是,若不是榮顯揚長身而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廢墟上,這場麵就跟遭了賊一樣。
榮顯揚是背對大門口站著的,負手而立的背影憑空透出幾分冷肅的氣勢來。
榮澄昱從門外進來,掃一眼那屋子,卻對一切都視而不見,隻就冷冷說道:“你要鬧也要有個限度,這是示威給誰看呢?”
榮顯揚緩慢的回過頭來,目光森然的看他,冷諷道:“父親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現在你應該可以說了,阿茉她人在哪裏?”
他過來這裏將榮澄昱的整個書房和臥室都翻了個底朝天,榮澄昱這麼多年以來圖謀了一場這樣巨大的陰謀,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邊居然是連一封信函或者字條都不曾留下。
榮澄昱分明知道他的意圖,這一刻還是免不急怒攻心,找了張椅子一坐,卻是不答反問道:“我倒是要問問你,你把我這裏翻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以父親你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手段你會不知道?”榮顯揚反問,直接就撕破臉皮了道:“你勾結楊妃的餘孽為患朝廷,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也還罷了,否則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們整個榮氏一門都被你葬送吧?你既然敢做,我要去禦前揭發,替你榮家的其他人另謀出路,這又有什麼不對?”
他這是真的為了風清茉的事情惱怒到了極致,居然揚言想要玉石俱焚了?
榮澄昱是早在二十多年就對他忍無可忍了,沒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這個兒子還是冥頑不靈,居然一點長進也沒有。
“你這個孽子!”幾乎是歇斯底裏的,榮澄昱突然嘶吼道,他霍的站起身來,霍的一抬手,手指幾乎戳到榮顯揚的鼻尖,腮邊肌肉因為憤怒而抖動不停的恨聲道:“就是為了那麼一個女人,你到底是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當初我勸也勸過了,求也求過了,作為父親,你到底是要我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才算?”
“父親你的意思,難道你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還都是為了我不成?”榮顯揚也早就不管什麼父子情分了,同樣針鋒相對的據理力爭。
“要不是你當初不聽我的勸告,執意自毀前程也要娶那個女人,你以為我原意苦心籌謀算計這麼多嗎?”榮澄昱怒不可遏。
父子兩個針鋒相對,當真是如同仇人一般。
這個兒子,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所有資本,他少年成名,文武雙全,在他自己被迫接受了一場叫他前程盡毀的聯姻以後,各方麵都十分出色的榮顯揚身上,他幾乎是傾注了所有的希望,盼著他扶搖直上,光宗耀祖。而榮顯揚也果然是沒叫他失望,文武雙科狀元,年紀輕輕就立有軍功,那麼時候,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多年以前錯失的所有,都要在這個兒子的身上得到彌補和滿足了,可偏偏——
如果不是風清茉那個女人的出現,今時今日的榮顯揚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他們榮家,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榮顯揚應該前程似錦,他們鎮國公府應該高門顯赫。
那個時候,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到榮顯揚成家立業,他就要早早的將爵位傳給兒子來承襲,因為他始終無法忍受,曾經位高權重的鎮國公榮家在他的手裏變成一具完全喪失了實權的空殼子。
然則就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榮顯揚卻突然主動請辭,要娶風清茉那個女人過門,那個時候他就當場的暴跳如雷,威逼利誘是進了手段,然則榮顯揚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死活的不肯低頭就範。
一場又一場和皇室之間的聯姻,就像是被強壓在他們榮家人身上的詛咒一樣,讓他幾欲發狂,一定要不遺餘力的找到一個缺口脫困。
他痛恨宣城公主,同樣也痛恨那個讓他兒子喪失鬥誌的女人,以至於到了延陵君這裏,他都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失望了,隻覺得是對這一雙不成氣候的父子深惡痛絕。
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沒想到榮顯揚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執迷不悟。
榮澄昱的眼睛噴火,幾乎隻憑滿腔的怒意就能將人焚成灰燼,他看著榮顯揚,麵目猙獰的質問,“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有清醒嗎?那個女人他到底是有什麼好?隻有你把她如珠如寶的護著,可是真的事到臨頭,她又是怎麼對你的?她都可以為了一個風邑就將你們父子棄之不顧,你還惦記她做什麼?”
“所以呢?”榮顯揚麵對他的質問,就隻是無動於衷,隻用了一種比榮澄昱更加深惡痛絕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就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娶阿茉為妻,所以當年便處心積慮,放縱宣城動手害了她?”
自從得知榮澄昱才是一直以來扶植風邑的幕後黑手之後,榮顯揚也瞬間就想通了——
其實他比其他的人和人都了解自己的父親,在外人看來榮澄昱是放任自流,對宣城公主及其子女都百般的縱容,但事實上榮澄昱卻並不是個昏聵庸碌的人,他既然從一開始就深入局中,那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崇明帝母子二人在風邑一事上麵的打算,但是最後風清茉被毒殺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就說明——
就算他沒有推波助瀾,那也絕對是從旁看著,放任自流。
否則但凡是他稍微有一丁點兒的不願意,隻需要略施手段,都不可能叫宣城公主那麼輕易的成事的。
是他的父親為那些殺人凶手大開方便之門,眼睜睜看著他們暗算他的妻子到死的。
榮顯揚已然是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說不清楚是憤怒還失望,總之是心底裏荒涼一片,冷的徹骨。
“你對阿茉,真就那麼恨嗎?”榮顯揚問道,聲音裏都是深深的無力,一句話說完,根本就不等榮澄昱的反應,緊跟著他就話鋒一轉,聲音都化作了歇斯底裏的咆哮,反手一把抽出旁邊柱子上掛著的裝飾用的寶劍,劍鋒直指,直刺榮澄昱的咽喉。
那寶劍平時就隻是掛著好看的,兩邊都沒有開刃,但是他盛怒之下的殺意彌漫,隻長劍劈下,帶起的風聲就割的人皮膚生疼。
榮澄昱站在原地,不避不讓,腮邊肌肉痙攣一樣的抖動,隻就冷冷冷冷的盯著麵前對他舉劍相向的兒子。
他對這個過分出色的兒子,始終舍不得放棄,但偏偏對方卻永遠都在和他背道而馳,這種感覺,叫他越發痛恨的利害。
“就算我當初的確是袖手旁觀,當年你已經為了那個女人瞞天過海,犯下了一出欺君大罪,那麼現在——你是要為她,再添一宗弑父殺親的罪名嗎?”榮澄昱冷諷說道。
“什麼弑父殺親?在你的心裏其實早就沒把我當兒子看了吧?當初阿茉身懷六甲,臨盆在即,即使你再不待見她,可是在放任宣城對她下手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想過君玉的死活?你可以一直把阿茉當做是外人,可君玉卻是榮家的血脈,是我唯一的兒子,你連他的死活都不管,今時今日,卻還要在這裏公然指責我的忤逆嗎?”榮顯揚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榮澄昱會真心實意的接受了風清茉,但是斷了他們父子間牽連的卻是榮澄昱狠心決絕的連延陵君的生死也不看在眼裏。
即使他當初沒有選擇一樁叫他覺得滿意的婚姻,但是這個男人嗜血殘忍到了這個地步,也著實是叫他心灰意冷。
榮澄昱自始至終都不心虛,這個時候被榮顯揚當麵揭了短,心裏莫名惱怒。
他突然往前一步,脖子緊貼著榮顯揚的劍尖,諷刺無比道:“那你現在是要怎樣?你若是真有這樣魄力,倒是不妨一劍刺死我來試試看!”
榮顯揚看著他臉上有恃無恐又狠辣的表情,嫌惡的別過眼去,半晌,垂了手,有氣無力道:“你要做什麼事,都隨便你,我不會阻止也不會幹涉,阿茉和鬼先生他們人在哪裏?你把他們交出來,從此以後,咱們兩個就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幹!”
榮澄昱一早就知道拿捏住了風清茉之後的益處,此刻便是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聲。
他走過去,劈手奪了榮顯揚手裏的劍,重新收回劍鞘裏,然後就一反常態,突然語重心長的說道:“顯揚,再怎麼樣,你我也是親父子,我承認在君玉的事情上,當初我是因為太過惱怒而沒有想的那麼周全,可是你從小到大,父親對你到底是存了怎樣的希望,你並不隻是不知道,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恨鐵不成鋼。歸根結底,我們父子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都是因為受製於人的萬不得已。現在好了,父親等了幾十年的機會就在眼前,這一次,隻要是我能成事,從今以後,我們榮家人就再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了,你也好,君玉也好,你們要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全都無可厚非——”
“夠了!”榮顯揚聽著他這副語重心長的語氣,就隻覺得厭惡,他用力的閉了下眼,忽而大力甩開榮澄昱的手,“你別跟我說這些,也不用再想著花言巧語的拉我下水了,我說過,你要做什麼事,都隨你,橫豎我不攔著。阿茉呢?告訴我阿茉她人在哪裏?我隻要她!”
他居然,還是這樣的冥頑不靈?
榮澄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緊,狠狠的磨了兩下後槽牙,他的目光陰鷙的盯著眼前滿麵暴虐之氣的榮顯揚,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努力的壓製下情緒,甩袖道:“我會將她找回來的原因你根本早就心知肚明,既然你不願意和我好好的說話,那也就不必廢話繞彎子了,現在我要做什麼,你也一清二楚,君玉和那個丫頭的性子我把持不準,省的他們還要回來壞我的事,還有你——比這樣幾次三番的叫我失望,我也信不過你,所以——”
“你想要我幫你成事?”榮顯揚不等他說完就當先接下他後麵的話茬。
榮澄昱也不說話,隻就信心滿滿的看著他——
有風清茉在手,他是篤定了榮顯揚一定會就範的。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榮顯揚的目光略有複雜的看著他,唇角似是要扯出一個笑容,可到最後卻沒能把這個表情完美的表現出來。
榮澄昱為著他這近乎詭異的一個笑容,心裏突然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然後果然就見榮顯揚冷嗤了一聲,斷然搖頭道:“我不答應!”
“什麼?”榮澄昱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冷不丁的就笑了出來,“你說你不答應?你現在還憑什麼——”
“你不是說信不過我嗎?同樣,我對你也沒有絲毫的信任可言,你要挾持阿茉來脅迫我為你做事,我現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這絕不可能!”榮顯揚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的態度如此強硬,這一點是榮澄昱完全意想不到的。
他忍不住噝噝的抽著氣,愣了半晌,想說什麼的時候,榮顯揚已經神情冰冷的繼續開口道:“就衝著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就算我真的幫了你,誰又能保證你一定會踐諾?我與阿茉之間,橫豎是已經這樣了,相見不如不見,你要惱羞成怒,直接殺了她反而更好,我也就可以直接跟著她去了,就算是共赴黃泉,也不會比這些年間的不得相見更淒慘了吧?所以——你要拿阿茉來威脅我?抱歉了,這一次你的如意算盤本身就打錯了,現如今,她是生是死,對我來說,總歸是沒什麼差別的,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跟著她就是!”
榮澄昱聽了這話,就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
他一直以為拿捏住了風清茉,榮顯揚就一定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的,卻怎麼也沒想到,經曆了這些年的相思之苦過後,榮顯揚居然心灰意懶——
他隻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卻是生死不論的了。
榮澄昱使勁的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盛怒之下,他揚手一巴掌就朝榮顯揚臉上摑去。
榮顯揚的唇角揚起一絲冷笑。
他的體力現在不比從前,也不和他硬碰硬,但是常年習武的根基還在,身形隻就稍稍一側便輕而易舉的躲過。
榮澄昱一下子撲空,往前踉蹌了一步。
榮顯揚趁機腳下後撤半步,反手拽了他一下,待到榮澄昱有驚無險的穩住身形之後,榮顯揚的右手已經往前一送,袖子裏一柄薄如蟬翼的利刃吐出,刀尖直指——
依舊是榮澄昱的喉頭。
這一次,他臉上充斥著的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一樣黯然的神情,榮澄昱能夠感覺到那刀鋒上麵鋒利的觸感,渾身僵直,下意識的連呼吸都放輕了。
“你坑了我這麼多年,這麼多年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我也早就厭倦了,不如——一切就都在這裏結束吧!”榮顯揚道,他的語調既不高亢也不狠厲,反而那種深深絕望無力之下的頹廢氣息,更能叫人領悟到他的殺意和決心,叫人忍不住的汗毛倒豎。
“你——”榮澄昱好半天才遲疑著吐出一個字。
他知道榮顯揚這不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可惜他壯誌未酬,榮顯揚是個為了那女人封魔了的瘋子,可他榮澄昱不是。
他的眼中顯而易見的閃過一絲慌亂,榮顯揚看在眼裏,就諷刺的笑了,道:“是不是現在我殺了你,然後很快就會有人送阿茉到地下去同我團聚了?當初是我一意孤行,整整二十年都和她天各一方,現在反而該要謝謝你的成全!”
說話間,他的唇角就蔓延出一抹近乎殘忍的詭異的笑容來。
榮澄昱的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他和榮顯揚父子之間拗了一輩子的脾氣,自然也拉不下麵子來服軟告饒。
榮顯揚苦笑了一聲,手腕剛剛翻轉往前一送,那書房外麵卻突然有人快跑著奔了進來,“國公爺,太子殿下到——訪——”
管家的話音未落,就被眼前的這個場麵驚了一身的冷汗,舌頭僵硬,眼睛圓瞪著愣在了當場。
風連晟隨後大步跨進門來,也是心裏咯噔一下,先暗暗道了一聲“好險”,麵上卻是不顯,隻就若無其事的繼續走進來,含笑道:“鎮國公和榮世子你們父子倆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刀劍無眼,玩笑可不是這麼開的!”
彼時榮顯揚手裏的刀鋒已經在榮澄昱的頸邊那裏刺出了一串的血珠,這可絕對不隻是個玩笑那麼簡單,再加上這書房裏狼藉一片的場麵,想也知道這雙父子之間必定是剛剛爆發了一場可怕的爭執。
風連晟的眸子微微一轉,就隻當成是不明所以的走上前來,拈了蘭花指,咂著嘴用兩指將榮顯揚手中匕首推開些許,一麵打著哈哈道:“父子之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亮刀子的?誤會,誤會哈!”
榮顯揚沒有說話,隻就陰沉著一張臉。
榮澄昱的心裏卻有一種劫後餘生一樣慶幸的感覺,他借機後退一步,整了整袖子,一麵道:“一點誤會,顯揚他最近人在病中,脾氣難免暴躁,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哪裏哪裏!”風連晟含糊著幹笑了兩聲。
榮澄昱今天是真的沒心情和他虛以委蛇的演戲,緊跟著又道:“太子殿下駕臨寒舍,怎麼也沒提前打個招呼,沒有去大門口接駕,微臣惶恐!”
“國公爺不必客氣,拋開君臣的關係不提,咱們兩家也還是姻親呢,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風連晟道,他倒是神態自若,毫不介意的和榮澄昱之間打著太極,“本宮是聽聞榮世子回京,之前他也是為了救皇祖母才受的傷,本宮一直沒有登門問候,剛好這會兒得閑,就過來看看。”
風連晟說著,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衝外麵招招手,“快進來吧,榮世子在這裏呢!”
他說完,就又回頭給榮顯揚二人解釋,“方才本宮才剛到大門口,正好迎著這個丫頭了,就直接把她帶過來了!”
幾人狐疑,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去,卻見一身風塵仆仆的淺綠從外麵快走了進來。
榮顯揚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閃過些許疑慮。
“國公爺,世子!”淺綠擦了把汗,匆忙給兩人行禮。
如果是延陵君和褚潯陽回來了,那麼他兩人肯定會一起過來的。
榮顯揚的心中生疑,就隨口問道:“君玉和潯陽他們呢?”
“世子爺,定國公主出事了!”淺綠道,麵有急色。
榮澄昱雖然也不喜歡褚潯陽,但是隻衝褚潯陽的背景,他都不可能直接對褚潯陽下手的,況且榮顯揚十分清楚的是自己離開之前延陵君他們是和風邑夫妻在一起的。
“怎麼?”榮顯揚問道。
“世子爺離開烈焰穀之後,主子他們本來也要跟著一起回京的,可誰曾想才剛出了山穀,就遇到了長城部落的人設伏,主子他們一時不察,公主就落在安王殿下手裏了!”淺綠道,神情焦灼,眼神淩亂,看上去還真像是有那麼一回事的。
榮澄昱將信將疑。
“烈焰穀?是楚州附近,鬼先生的住處嗎?”風連晟卻已經當先皺了眉頭,走上前來,“你說褚潯陽在那裏被十二皇叔擄劫了?”
原來延陵君一行是趕著去了烈焰穀了?可那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且不說褚潯陽被擄劫的事情是真是假,隻看榮顯揚的這個反應——
絕對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是!”淺綠點頭,跺著腳看著榮顯揚,“奴婢也不知道安王殿下怎麼會察覺了主子們的行蹤並且突然出現,但是他撂下話來,說這是世子爺您誆騙他所應當付出的代價,強行帶走了公主,公主懷著身孕,主子又不敢隨便動強,最後無奈,就隻能帶人追著他們南下了!”
榮顯揚誆騙風邑的又會是什麼?
風連晟的心裏疑竇叢生,但是這個時候卻沒什麼心思考慮,隻就莊重了神色對榮顯揚二人道:“國公爺,榮世子,事關定國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我看此事一定要盡快妥善解決才好,否則一旦驚動了西越國主,那可就麻煩了!”
風邑擄劫褚潯陽,衝淺綠帶回來的話,似乎是因為榮家的私事,這要讓褚琪楓知道了還得了嗎?
榮澄昱頓覺此事棘手,想了下,隻能強壓著脾氣問榮顯揚道:“你覺得要如何處理?”
“眼下多事之秋,聽說陛下又重病臥床,事情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榮顯揚說道,隻用了一種完全公式化的語氣,“而且潯陽再怎麼說也是我榮家的媳婦,她被人擄劫,難道還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嗎?我看還是先瞞下吧,先等君玉那邊的消息再說。安王又不糊塗,就算他擄劫潯陽的目的暫時還不明了,也應該不會真的為難他。”
誰動了褚潯陽,那就等同於是向褚琪楓和整個西越一國宣戰,就是風邑——
也不會有這樣的魄力。
榮澄昱現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盡快把朝中局勢穩定下來,自然也最怕會節外生枝。
榮顯揚的提議,正中下懷,他略一思忖,就轉向了風連晟道:“太子殿下以為此計可行嗎?”
“榮世子有一句話還是說對了的,定國公主到底也是你們榮家的媳婦,既然你們都無異議,本宮也就不多說什麼了。”風連晟道。
他長出一口氣,扭頭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道:“定國公主的運氣向來不錯,而且十二皇叔那邊的具體情況不明,諸位都先放寬心吧。本宮還有公務要趕著回去處理,既然榮世子看著也無大礙,那本宮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是!恭送太子殿下!”榮澄昱拱手施了一禮,其他人也都紛紛退讓。
風連晟意味深長的目光又再從他們父子兩人麵上過了一遍,然後就大步出門而去,一直到在大門外上了馬,儀仗拐出了巷子,李維方才慎重的開口道:“殿下覺得那婢女的話可信嗎?”
“信!怎麼不信!”風連晟脫口道。
這個時候,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風了,天色陰沉的利害,北風撲麵,很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風連晟裹了裹大氅的領子,唇角卻始終掛一抹薄涼的笑。
李維想了半天,終究也還是想不明白,“明知道動了定國公主就是和西越朝廷作對,好端端的,安王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阻止榮烈回京趟渾水,並且給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南下親臨山脈!”風連晟道。
李維聽著,心裏卻是越發的糊塗。
“怎麼?還不懂?”風連晟見狀,不禁莞爾,側目看他一眼。
“屬下愚鈍!”李維麵有愧色的垂下頭去。
風連晟就重又自他麵上收回了目光,看著前麵人影稀疏的街道慢慢的開口道:“榮顯揚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方才看他的表現,八成是榮澄昱對他做了什麼,或是捏住了他的什麼把柄,想要逼他就範,結果就惹惱了他了,雖然本宮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拿住了什麼把柄,但既然榮澄昱有把握能製住他,榮烈八成也逃不過,榮烈如果在這個時候回京,那就妥妥的是要陷進榮澄昱的陣營裏去了。榮澄昱他想要反本宮和父皇,而十二皇叔——要反的卻是他!在這種情況下,他要出麵將榮烈引開,來徹底消弱榮澄昱的力量,這就不足為奇了吧?”
風邑雖然帶領整個長城部落和這座朝廷為敵,但是從他之前的種種舉動來看,似乎——
他要整死榮澄昱的心思更重。
現下褚潯陽和延陵君的背景太強大,一旦叫榮澄昱爭取到了他們,就會占據了太大的優勢,而風邑——
哪怕是要看榮澄昱和他們朝廷之間自相殘殺,也是堅決的要插手進來,均衡了他們雙方手中的力量,不會讓這一場較量這麼輕易就分出勝負來的。
“那這樣一來,咱們朝中不是還要亂上好一陣子的嗎?”李維想了想,還是不免憂。
“是啊,眼下勢均力敵,一時半刻的,的確是消停不了了!”風連晟道,他倒是一副完全無所謂的神氣,微微眯了下眼睛,唇角居然還有恃無恐的揚起了一抹笑。
李維看著他,越發猜不透他的心思。
風連晟卻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忽而就幸災樂禍的笑了,“看來這一次榮澄昱是弄巧成拙,徹底的把榮顯揚給逼著翻了臉了,這樣一來,反而是要便宜了本宮了,這就是擺在本宮麵前的可以爭取到榮顯揚父子的絕佳機會!”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算是亙古不變的。
榮澄昱這一刻恐怕是要悔不當初了。
風連晟隻要想想就覺得心裏快慰,忍不住就眉飛色舞了起來。
李維看著他這喜形於色的模樣,嘴角隱隱的抽搐不止——
他們家的這位太子殿下,論心機手段,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這個毫無定性的脾氣——
不熟悉他的人還好,熟悉他的人,天天看著他在正常人和瘋癲病人之間不住的變臉,絕對是要憋瘋的。
李維也不知道他家太子殿下是不是從小沒娘過的太壓抑了,然後就成了個不斷變臉的變態,但總之在這人跟前當差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否則真惹他發起怒來,後果就相當嚴重了。
“回去看看父皇那裏是不是還沒醒?如果沒有的話,就傳本宮的私人印鑒過來擬一紙詔書,老四今天不還上躥下跳的嚷嚷著要往南方軍中派遣主帥嗎?既然榮烈剛好去了那邊,那就別叫他白走一趟,這個主帥的位置,就叫他先占著吧!”這邊李維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風連晟臉上表情就已經不知不覺的變為莊重。
“啊?”李維有些詫異,“殿下這是要放任他做大嗎?這樣一來,真的不怕養虎為患嗎?”
“榮烈和褚潯陽的眼裏從來就沒有本宮這個太子,你當我不知道?”風連晟撇撇嘴,卻是不以為然,隨後便是目光森然的冷冷一笑,“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連個都還沒存拉下本宮的心思來,兩者權衡,本宮倒是寧願扶持他們做大了。”
他風連晟就是有這樣的魄力,永遠不去計較眼前那些雞毛蒜皮的得失。
“可是——鎮國公會設法阻止的吧?”李維沉吟。
“那可就由不得他了!”風連晟漫不經心的笑道,仿佛是已經能夠看到榮澄昱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那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了,“本宮的懿旨,他還沒有資格駁回,就算他有本事聯合朝臣造勢,隻要本宮堅持,他也一樣是無計可施,他不想看榮烈做大,就除非采取非常手段去暗殺,但是——”
殺了延陵君那就是捅了褚潯陽的馬蜂窩了,榮澄昱絕對沒有那個膽量嚐試。
屆時——
他就隻能是祈禱延陵君和褚潯陽會一直的留在軍中不要回朝來摻合了。
風連晟的這一招雖然也給自己留下了後患,但無可否認——
對榮澄昱而言,卻是十分陰損的一招了。
“是!屬下明白了,回宮之後即刻就辦!”李維斟酌過後,鄭重其事的應下。
“嗯!”風連晟點點頭,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突然沉吟著問道:“對了,老二呢?他現在在哪裏?”
“二殿下?”李維身經百戰,早就習慣了他這樣跳脫的思維,趕緊道:“這兩天屬下沒有太在意他的行蹤,回頭叫人過來問問,不過如果定國公主真的被擄劫南下了——想必二殿下也會尾隨吧?”
以風啟對褚潯陽的用心,他的確是應該這樣。
風連晟眯了眯眼,眼中又有隱晦且狡黠的光亮閃過,“去問問吧,他什麼時候回京了,告訴我!”
李維被他笑的心裏發毛,卻無暇多想,趕緊的答應了。
*
鎮國公府。
這邊風連晟剛一離開,榮顯揚緊跟著也拂袖而去。
榮澄昱站在廳中沒動,管家站在門外,看著他陰沉森冷的麵孔,神情忐忑,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開口道:“國公爺,太子殿下突然到訪,似乎來者不善,他會不會是有什麼目的的?”
“現在不是管他的時候!”榮澄昱道,驟然回頭,一張臉上陰雲密布,十分可怖,“你不是說派去烈焰穀的人做的十分幹淨利落,沒有出現任何查差錯的嗎?”
“是啊!”管家忙道:“國公爺您是懷疑安王突然插手,也是和那件事有關嗎?”
“要不然呢?他怎麼突然跑到楚州那裏去?”榮澄昱反問。
“可是那件事小的是吩咐信得過的人去做的,他把人帶回來的時候也跟小的當麵保證,中間絕對沒有出現任何的差錯的!”管家道。
本來突然聽說風邑也插手進來了,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有關風清茉的事情暴露了,但派出去擄劫風清茉和延陵老頭兒的都是他最信得過的手下,而且人也給順利的帶回來了,怎麼看也不該會是中途出現意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回來複命的人其實對他隱瞞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當時那一行人闖入烈焰穀搶了風清茉和延陵老頭兒出來的時候,本來是要從前麵的大路出穀的,結果被海紹維那孩子神兵天降,帶人給劫了道,要從他們手裏搶人。長城部落的那些人驍勇善戰,再加上海紹維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不得已,他們就被逼著走了另外一條小路出穀,半途經過一場艱難的惡鬥,雖然保住了到手的人質,也將長城部落的那些人盡數誅殺,卻一時失手,讓受了重傷的海紹維逃脫了。
本來如果海紹維也一起被解決掉的話,那些人回來就肯定不會隱瞞,一定會如實稟報的,但是海紹維的逃脫卻讓幾人心裏沒了底,雖然那孩子受了重傷,看樣子是沒得救了,可一旦他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是個大麻煩。
於是為了免除辦差失誤需要接受的懲罰,幾個人就幹脆趁黑處理掉了屍體和血跡,回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的複命了。
這樣一來其實也就難怪當時褚潯陽和延陵君不解那些人遮掩血跡的原因的,他們以為那些人是要妨他們的,實際上——
他們真正要妨的人是榮澄昱這個幕後主使。
也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巧合,榮澄昱這裏,任由他想破了腦袋也絕對想不到因為海紹維那孩子的介入,延陵君和風邑那雙方已經秘密達成了共識。